嵇康、阮籍、山涛——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的,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清诚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魏晋南北朝,荒唐不美好。然而魏晋南北朝也是一个名士辈出的时代。种种风采,令人神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竹林七贤里,嵇康完全可以称为门面担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晋书》记载,嵇康身高一米八,穿的很普通,甚至有些不修边幅,却“脱衣有肉,穿衣显瘦”有一种特别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魅力。山涛称赞他:“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站着像孤松一样,就算喝醉了也可以和玉山相比。《世说新语》说他“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他上山采药,碰到山里的樵夫,对方还以为他是山里清修的仙人,“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魏晋南北朝,要成为天下闻名的名士,没有好的容貌是万万不能的,只有容貌也是行不通的,才华也同等重要。嵇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亦善文,工于诗,风格清峻”,书法“精光照人,气格凌云”,善绘丹青,又通晓音律,堪称十项全能。事实上,嵇康并非出生于名门世家,他的父亲只是基层官员,嵇康的出名完全是依靠个人的才华以及他与生俱来的帅气,甚至后来他还娶了曹操嫡孙女——长乐亭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嵇康有一项特殊爱好——打铁。俗话说“三大苦差,撑船、打铁、磨豆腐”,又累又苦,没人愿意干。但嵇康不一样,他完全是出于爱好!而且他打铁都打的潇洒至极……他在山阳隐居时,附近的村民想打铁时便来找嵇康帮忙,价钱随便给,唐伯虎诗中云:“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而嵇康则是“打铁仙人乐打铁,又制铁器换酒钱”,日子过得可谓是快活至极。后来在嵇康被判死刑时推了一把的钟会,也是因为两次在嵇康打铁时被完完全全的忽视才和他结下了梁子。这样来看,嵇康对打铁绝对是真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司马昭掌权后,多次征召嵇康,但是嵇康拒绝出仕,还总是和司马昭唱反调。当时嵇康的命运已经在悬崖边上,千钧一发,岌岌可危。山涛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写信举荐他代理自己的职位。嵇康也对局势心里有数,对于好友的举荐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准备拖,拖到更重要的事情出现,让司马昭忘了这一茬。然而两年后,“高贵乡公事件”忽然爆发,18岁的少年皇帝带着几个心腹要去讨伐司马昭,却被司马昭手下一剑刺进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嵇康气疯了,到处搜罗人狠狠骂司马昭一顿的由头,他想到了山涛还等着自己去做官。于是一纸《与山巨源绝交书》昭告天下:“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明面上是写给山涛的,实际上是写给当时魏国的最高统治者司马昭看的,在信中,他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宁死不与司马氏合作。这篇文章带着嵇康的骨气和风度流传千古,但同时也昭示着:他要活不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史书记载,嵇康好友吕安的兄长吕巽迷奸吕安妻子徐氏,嵇康劝吕安家丑不可外扬。不曾想吕巽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诬告吕安不孝。嵇康拍案而起,作《与吕长悌绝交书》,痛骂吕巽。还义愤填膺的杀上朝去,要以朋友之名给吕安的德行作证明,然而自身难保的他也被抓了起来。嵇康被抓后,全社会都轰动了,朋友们四处奔走,太学生们集体请愿。但这更加惹恼了司马昭,再加上钟会的煽风点火,嵇康和吕安一起被判了死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刑前,《广陵散》的琴音在刑场上回响,琴音从低沉走向激昂,台下的人们沉浸其中也泪流满面。一曲毕,嵇康将琴一扔,道一句:“《广陵散》,于今绝矣!”,继而慷慨赴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竹林七贤之中,山涛是一直最令人喋喋不休的一个。大多数人对山涛的诟病,始自于那篇历史上最牛掰的绝交书——《与山巨源的绝交书》,这封绝交书给山涛带来的负面效应是显而易见的,而沸沸扬扬的那次事件,起因其实非常简单:受司马家族的邀请,山涛最终离开竹林,选择出仕,在朝庭做了一段时间的尚书吏部郎,后因司马昭的器重,山涛的官越做越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次,山涛在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山涛忽然想到了竹林里打铁的那位铁哥们儿嵇康,嵇康是山涛一生人最佩服的一个好兄弟。于是山涛主动向朝庭推荐由嵇康顶替自己之前的职位。这件事倘若放到其它年代,绝对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但是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叫嵇康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出仕却容易害了他,但嵇康并没有答应他,过一段时间还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过,后来的真实情形却是,山涛没有因为这封绝交书而真的与嵇康真的决裂。相反,嵇康因祸罹难时,托孤于山涛,也正是山涛,正是这个被好哥们闹绝交将嵇康的儿子嵇绍悉心扶养成人,儿嵇康去世20年后,山涛顶着重重压力,举荐嵇绍任秘书丞,并没辜负嵇康的“托孤”之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见,真正的高情逸士,他们的绝交可能是一种精神上的不同追求境界罢了,而绝不是个体之间友情的绝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涛自幼丧父,家境贫寒,但却已然颇有器量,卓然不群。性喜道家之《老》、《庄》,常掩其锋芒而自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涛文武兼备,才智过人,深谙治世之策,深得为人之道,是个颇具政治头脑的人。山涛早年出仕,有一段时间,司马懿装病在家,司马懿是山涛的表姑父(山涛之父山曜的姑姑山氏夫人的女儿张春华为司马懿的正室夫人,后尊为晋宣穆皇后,是司马师、司马昭的亲生母亲),所以,那时候山涛与司马懿一家时有往来,而正是这种往来中,山涛通过一些蛛丝马迹,预感朝庭将有巨变,为逃避即将到来的杀气腾腾的灾难,山涛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悄悄地掼了乌纱帽,找地方隐居了起来。果然,不久,便发生了高平陵事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竹林优游时期的山涛,虽不是竹林里的精神领袖,但是山涛大度、沉稳,幽然深远,用王戎的话来说:“山涛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因而,山涛成了继阮籍,嵇康,之后的三号人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就在隐逸山野的那段时间,山涛与阮籍、嵇康交好,三人更因趣味相投,结为金兰之交。后来三人集团再添刘伶、阮咸、向秀、王戎。他们七个人经常啸聚竹林,索琴饮酒,以狂傲不驯姿态,远离是非;以老庄之道,抚慰心灵。就是这样七个出类拔萃的时代精英,他们犹如漆黑夜空璀璨夺目的七颗星星,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一种张扬至极致的文化风度,广泛的影响着当时天下所有学子仕人们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久之后,通过与司马家族的亲戚关系,山涛以近五十的高龄,得以被朝庭委以郎中任,累迁尚书吏部郎。炎代魏称帝时,更是任山涛为大鸿胪。入为侍中,迁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左仆射等。凭心而论,在山涛的身上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的一种高贵的文人品质。作为文化人入仕的山涛,堪称官之楷模,他高洁正直,为政兢兢业业,德望乡闾,卓有政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涛入晋之后,担任选职十有余年,其间,由他推荐选拔的官吏众多,但这些被他推荐选拔的官吏都能像他给下的评语一样,极少出现差错,他识人辩才,被当时朝野所认同。山涛推荐选拔官吏,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史书说他“每一官缺,辄启拟数人,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他将推荐选拔的人员名单拟好后先征求领导的意见,领导同意后才公开启奏,绝不擅自做主,更不搞卖官鬻爵,拉帮结派,其甄拔人才所奏被时人称之为“山公启事”。因此,山涛前后推荐选举遍及百官,极少失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涛家境一直贫穷,虽然做了高官,但其为官廉洁,并不富裕,以致晋武帝经常接济他。可是他却常把皇帝的打赏,有时候甚至包括俸禄薪水,散于街坊邻里。另外,山涛为官贞慎俭约,洁身自好,有口皆碑。有一年,山东有个县官叫袁毅,贪污枉法,贿赂公卿,以求得好名声,也送给山涛一份重礼,丝绸一百匹。山涛想退回去,但又不能破坏官场的潜规则,无奈之下,就把丝绸收下了,后来袁毅恶迹败露,被严惩,凡是他所贿赂的人,都要被追究。山涛就把丝绸拿出来,朝庭官员一看,上面积有多年灰尘,甚至封印都完好如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官场历来若酱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即使步入官场,山涛也没有泯灭自己做人的正直与良心。羊祜即相位时,有人想要构陷裴秀,山涛显出了他磊落的本质,非但没有落井下石以取宠新贵,反而坚持保护裴秀。因此事,山涛罪权臣而出为冀州剌史。任内,他悉心经营勤勉有加,一时“人怀慕尚,风俗颇革”,大有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之气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人,山涛光明磊落,豁达深沉,忠厚大度,重情重义。为官,山涛克己奉公,廉洁正直,敬贤爱才, 加之山涛既有文韬,又通武略。无论从哪方面讲,山涛都是让人钦佩的。所谓人生在世,各得其所,这未尝不是一种高迈风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正是因为这样,晚年的山涛一直想归隐山野,多次呈书司马炎报告辞职,朝庭非但不准,还将他的官职擢升愈高。山涛做官一直做到近八十岁,方才退休。几年隐居生活以后,这位一生都被饱受误解的老人,终于在一种宁静的氛围中,安详地离开了人世……</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涛在官场平步青云,最后到80多岁辞官隐居而终,但是嵇康因为活得太刚而早早送了命。和嵇康有着相似处境的阮籍,却在坚守人格的前提下保全了性命,“笑”到了最后。他是如何做到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籍字嗣宗,父亲阮瑀是东汉末年著名的文学家,颇受曹操的赏识和器重。出生于这样的家庭,阮籍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也形成了豪放不羁的性格底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九岁时,阮籍已然饱读诗书,出口成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籍在武艺方面也颇有造诣,在《咏怀诗》中,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少年学击剑,妙伎过曲成。英风接云霓,超世发奇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籍还登上过广武山,对着楚汉相争的古战场,发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籍家隔壁有个开酒馆的老板娘,长的很不错,他就经常带着比自己小20多岁的王戎去喝酒,喝醉了便睡在老板娘的旁边,老板因此对他产生了怀疑,但在暗处伺察,阮籍却并没有做其他事;又有一次,一位素不相识的美丽而又有才华的年轻女孩去世,阮籍“噔噔噔”跑到人家葬礼上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大场,而后擦了擦眼泪,便若无其事的回了家。他醉卧美人侧一、为陌生女孩儿哭丧,只不过是对那份“美”纯粹的喜爱、欣赏与消逝的惋惜罢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9岁的那一年,阮籍陷入巨大的纠结中。这一年,魏明帝驾崩,八岁的小皇帝曹芳登基。从此,宗室曹爽和重臣司马懿开始为了权力而明里暗里争斗不止。士人们一旦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很有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灭族的灾祸。对比来看,由于曹爽的权势如日中天,又有着宗室的身份,很多人都选择追随曹爽保平安。阮籍也接到了曹爽的邀约,但是他并没有上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之后的阮籍,开始“放飞自我”,去竹林里找嵇康、山涛、刘伶、向秀等人玩耍,大家一起喝酒、唱歌、写诗,过着潇洒不羁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他们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成为了当时名士的代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年后,一直在装病的司马懿突然雄起,将曹爽一党杀了个片甲不留,无数依附曹爽的人被诛杀,只有阮籍幸运地逃过了这场浩劫。司马懿去世后,司马师和司马昭先后当政,将曹魏皇帝视为傀儡,清除政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籍的好友嵇康因为性格刚直,公然嘲讽当时官场的腐烂龌龊,与司马氏政权公然决裂,结果付出了生命的代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籍四十五岁时,遭母丧,蒸一肥豚,饮酒二斗,送别母亲时,直言:“穷矣”,这短短两个字中,饱含着多少悲痛与绝望!又饮一号,直至吐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阮籍也没办法继续游离于朝堂之外,他只能答应出仕,在司马氏滔天的权势之下求得自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阮籍又实在不想和司马昭同流合污,于是主动请求调动工作,担任步兵校尉这一闲职。为了打消司马昭的怀疑,阮籍特意编了个借口,说自己喜欢饮酒,而步兵校尉府的厨师善于酿酒,可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通过担任步兵校尉,阮籍借机远离了政治旋涡,求得了自己后半截人生的平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朝气蓬勃,恃才傲物的有志青年,到明哲保身的苦闷中年,阮籍却比谁都无奈。在那样的乱世中,像阮籍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旦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迎接他的,必然是全家人的粉身碎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除了谨言慎行,苦练演技,他别无选择……好在,阮籍虽然壮志未酬,人生如履薄冰,但他终究还是在刀光剑影中保全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同时坚守了人格,没有做卑鄙无耻、出卖良心之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真的已经算是人生的大智慧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奋力反抗的嵇康,入朝为官的山涛,无奈而终的阮籍……关于他们的传说已经渐渐离我们远去,但一页页白纸黑子中那令后世仰望和追求的精神却令我们铭记!我想,这一条条鲜活、美丽而又自由的灵魂,正如诗人史蒂文斯所写那样——“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的,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