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

张锦奎

<p class="ql-block">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每每看到一个个几岁十几岁的活泼面孔,看到他们的天真烂漫,看到他们踩着滑板车的潇洒飘逸,看到他们忍受着作业的不悦表情,想到他们想水不能近水的无奈,也看到他们捧着手机玩游戏的忘我境界,不由然的,我们的童年场景,一幕幕的涌现脑海。</p><p class="ql-block">我们的童年,没有作业,没有补课,更没电视、手机、游戏……有的是自由自在的天空,不受限制的行动。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描述我们的童年很贴切的。下面与大家分享几个我们的童年场景。</p><p class="ql-block">一、“偷”东西</p><p class="ql-block">从“偷”开始,有点不那么正能量。但那时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吃,真的是馋。那时我家吃过的主粮有薯米饭,盐菜饭,干玉米饭,还有四季豆和面粉粑,煮一大锅四季豆,和一盆大麦粉,四季豆熟后抓一面团,悬空流下去,见水就硬。我们是先吃籽,再吃皮,没饱,就吃面粑。有时也吃擂茶。煮薯米饭时,四升薯米,一升大米,水开后先要用捞筛将米汤滤干,用饭芍拌匀,再放到铁锅中蒸。不拌匀不行,那会使出工的姐姐们只能吃到光薯米。最好吃的是擂茶,最难吃的是玉米饭,两边的颧骨嚼得生痛。地里只要能吃的东西,我们都偷过,其实那时不管大人小孩,几乎无人不是贼。只不过我们被叫做“偷”,大人叫“挖”“扯”摘”等,菜地的黄瓜、豆角、萝卜、玉米,土里的花生、红薯,树上的桔子、柚子、桃子、李子、梨,都偷过的。偷玉米时,先用干牛尿烧堆火,用棍子插着玉米在火灰上来回擦,当啪啪声响起时,玉米熟了,喷香的,吃的一嘴墨黑。更甚的是,公家刚种的花生,薯种,我们都扒出来吃过,以至后来种花生,种之前先用猪粪拌地灰搅一遍,但也没能逃过我们的黑手,因为扒出来洗一遍照样能吃。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新盆保带我偷花生。那天阴雨,没有去山上砍柴。新盆保走近我,悄悄的说,敢不敢跟我去搞花生?有吃的,谁不去?我跟他来到仓库边,那时除了门上下锁,粮食堆上面盖有封印外,从不带其它安保措施的。他指着一处地脚石缺失的口子说:“从这爬进去”。我们仰卧地上,脑壳先探进去,一点点的往里缩,完全进去后,里面比较暗,又完全起不了身,只能继续仰卧着。他从地楼板的缝隙里一颗颗地往下抠花生,原来他早瞄准了花生的位置。我也跟着他抠。不多久,我的对襟衣的两个兜满了,就先缩出来了,出来时是脚先往外伸。出来后就坐在地上边剥花生吃边等他。等了好久,他终于出来了,原来他裤子也有两个兜,上衣里面还有两个暗兜,他说是他妈特意缝上的。六个兜合起来怕有三四斤。出来后他就乐颠颠地回去了。我是不敢回去的,搞公家仓库里的花生,这种事被妈 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顿干笋。所以一直吃完才回家。晚上往茅厕跑了数趟。</p> <p class="ql-block">二、小河的乐趣</p><p class="ql-block">说偷,是因为生活在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那种馋的感觉时不时涌上心头。但我们并不缺少欢快,因为家乡那条小河给我们提供了无尽的乐趣。</p><p class="ql-block">我家屋前的小河,听人讲过,是资江最长的支流,没去查证过。涨水时,两岸很多水田都会淹没,河面会增宽到几十倍,宽的地方有四五百米。秋冬季节褪水,则两岸沙洲露出,溪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p><p class="ql-block">小河是大人们的依靠,也是我们的乐园。除了夏季水田边的水井有水外,其余时候的水,都必须从河中挑回,挑水是每家必不可少的农活,家家有一大水缸,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挑水,至少4担,冬季水褪至沙洲下,一个来回有近里把路。水田中的水,大部分都是电排抽上去的。洗衣服,夏天傍晚洗澡,男女老少,差不多都在河中。我们则一年中有近一半的时间是在小河中渡过,我们在河里摸鱼虾,捉螃蟹,在河中游泳,抓特务,守炮塘。抓特务是我们游泳时的一种游戏,某一人当特务,先潜入水中,其它人在河面四周张望,看到特务露出水面,就奋力向他游去,待快近身时,特务一个“命顾子”又钻入水中。谁抓到特务,谁就能当特务,所以特务一般是游得最块,潜得深,潜得久的人来当。守炮塘就是用炸药炸鱼时,炸死的部分鱼沉入河底,到中午十一、二点,随着温度升高,鱼肚子胀了,会陆续浮上来,我们就在炸鱼处守候。每浮上来一条鱼,我们就争先恐后向鱼游去,谁游得快,谁就抢到那条鱼。到家后将鱼肚子一剖,腌上盐,几小时后蒸熟,用谷糠一薰,黄通通的,就成美味佳肴,虽然稍有点臭气,但大人们常讲“臭鱼不臭味”。有的人家还是赶场换钱的唯一途径。</p> <p class="ql-block">游泳季节是拓溪库区的涨水季,河面宽广,两岸交通少不了渡船。渡船老子一般是不能当壮劳力使用的老者,报酬是记工分,加每年两季收获稻谷时节去附近村庄收渡船谷,多少不等,一般一升左右。渡河时,我们会追上渡船,十几个人挂在船舵上,或爬上船站在船尾。渡船老子吃力的划,前进不了几米,就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用撑杆往我们砸来,我们就立即跳入河中。其实他从不真正砸的,即使我们跳慢了,撑杆到了我们头顶,也会立即收入悬在空中。夏天在水中的时间蛮长的,有时守炮塘,在水中一浸就几小时,手指浸得奶白的,耳道中全是水,堵得极不舒服。我们就将耳朵印在岸边晒得滚烫的岩石上,不多久,耳中鼓的一声,水就喷出来了,再用衣服印干。</p> <p class="ql-block">褪水的季节,我们就在沙洲河卵石下或岸边岩石里掰螃蟹。将河卵石一块块搬开,看到螃蟹就捡进“留更”(筛蔸)。在岩石缝抓螃蟹,风险大一些,看到缝隙,先用手探进去,如果手被钳子夹了,证明有螃蟹,就用一根狗尾巴草伸进去,当被咬后,往外拖,但一般不奏效,快到外面钳子又松开了,抓到的概率蛮低。运气好能抓到糯米螃蟹,这种螃蟹没有坚硬的外壳,象蒸熟的糯米饭一样柔软,全身红色。碰到“闹鱼”(闹仅表示读音,为“药”的意思),则能捡到几斤死鱼。当上游铁山坝关闸时,水量很小,“闹鱼”的人从坝下将巴豆水倒在河中,则河里的大小鱼都被药死或药晕,他们用捞网从上到下捡一路来,水深的地方备有小船。往往“闹鱼的”一伙人每人能分到百把斤鱼。不可能捡干净的,我们就捡这些剩下的沉在河底的鱼。“闹鱼”一般是黎明前放巴豆水,所以清晨,河两岸全是捡鱼的人。河底的鱼看得很清楚,因为水很清澈,又很浅,最深不过二三米。我们只能捡到白线子、秋先顾、黄角丫等小鱼,碰到几两一条的翘盼都很惊喜,所有大鱼都被闹鱼的人第一轮捞去了。那时真没环保生态意识。</p><p class="ql-block">褪水时两岸来往则靠那条木板桥。褪水后,在河中先支两个木桥架,将三块楼板架在桥架上,对岸搭在岩石上,这边斜着搭在沙洲上。有天晚上捉迷藏,我们几个小点的在桥上手拉手守株待兔,被躲的人一下全冲到河里,衣服全湿了。</p> <p class="ql-block">三、砍柴</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干的事情很多的。割牛草、扯猪草,放牛,牛是生产队的,分给私人养。帮生产队收水稻、点麦种、收麦子,扯落花生,插水稻秧、插红薯秧、挖红薯,割薯藤,几乎所有农活,都干过。我们都有底分的,记得我是从七八岁开始由一分干到四分,就没再涨了。因为分田了,没有公家了,工分也自然消失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干得最多的就是砍柴。读书时,一天一担柴,或早晨,或下午。那时早上或下午砍一担柴的时间绰绰有余,放假则一天三至四担柴。家里在假期里都要把柴屋堆满的。假期砍柴的场面,很壮观的。我们拿着柴刀,担着握枪(担柴的两头尖的圆棍),挑着茶水,有的带一两刀麻糖,十几二十人一队,年龄从八九岁到十七八岁,扯着谈,唱着歌,浩浩荡荡向山中开进。最远的胶田冲有四五里远,还要乘渡船过河去。山上的柴既多又好,多是一色的梽木柴,不掺毛草黄漆棍。到山上后,先坐着喘喘气,然后各人占一处柴垅,先用握枪往柴垅中扫一遍,防蛇与蜂。如果一扫,嗡嗡声响起,说明有蜂,赶紧趴下,等安静后另找地方。有时也选择将蜂赶走,找根松树枝,松毛密的,往蜂巢处猛的拍下,然后立即卧倒。与蜂斗,被蜂蜇的情况在所难免,所谓调蜂讨蜂叮。但不当回事,搞把湿黄土涂在蜇处了事。尽管涂了,住往仍然肿得象个包子,肿就肿,没有谁搞过药,也从不知道蜂蜇了要搞药。有时饿了,则将捆好的柴从山上滚下来,到小河边码好,空手走回家。到晚上,待没人过河了,几个人合伙,划着渡船,将柴直接装运到屋下的河岸边,要省四五里地的力气。</p><p class="ql-block">如果在屋后的白岩山下砍柴,则多是砸握枪。将几根握枪支成一个三叉,然后站在三叉处往一个方向扔柴刀,按着柴刀所扔的远近,扔得远的先来,反过来将柴刀往屋枪上砸,谁砸倒了,其余几个就给胜利者砍一把柴。都没砸倒,就下一轮。这赚来的柴质量蛮差的,毛草荆棘,长长短短。以致大人一看到柴,就知道我们有没有砸屋枪。</p> <p class="ql-block">四、运动</p><p class="ql-block">从读书起,我就知道我家的成分是中农,严格讲是上中农,侥幸不是富农,不属于贫下中农,不是领导阶级,也是提着心吊着胆的一层。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抓革命,促生产的囗号声中,耳孺目染批斗,游街、打锣、万人大会等场景,对运动很是敏感。先是跟着喊打倒判徒内奸工贼刘少奇,毛主席万岁,林副统帅万岁,紧接着跟着喊批林批孔批周公,也听说过十大路线斗争,但其实是很懵懂,根本不知道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王明是什么人,就连喊过的刘少奇、林彪也一概不知。真正亲身经历的运动是从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的。</p><p class="ql-block">那是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到学校,老师喊我们集合,校长在前面讲一通,然后排队游行喊口号,老师走在前面,举着牌子,牌子上是老师写的口号,后面依次跟着七年级到一年级的学生。乡间小路,只能一个队,两三百人的队伍,拖得老长的。玉菊老师手拿一个喊话的喇叭,领着我们喊:“拥护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打倒邓小平”,“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坚决拥护华国锋同志担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我们嘴里喊着,其实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我们从坳头山学校出发,到蜀溪,经小道插洞溪,再到毛坪。到毛坪后在公坪里整队后就解散回家了。走了有十几里路的光景。</p><p class="ql-block">接下来是毛主席逝世。那是秋天的一个晚上,月光分外皎洁。我们聚集在公坪里,正准备打野仗。我们村的天师突然到来,神秘兮兮的说:“我们又要吃二遍苦,遭二茬罪了”。我们顿感惊奇。天师在我们心中的威望蛮高的,什么刘关张桃园结义,一百单八好汉,梁山伯祝英台,他全知道的。印象最深的是他讲过:梁山伯见不着祝英台,相思成病,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一个老郎中说要治他的病除非找到三味药:千年的陈老酒,万年的酒浸姜,六月天的白皮霜,最后不治而死。按村里人的讲法是,他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听他讲的突兀,我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讲下文。等半天,他说:“毛主席逝世了”。然后都寂静了,黯然神伤。在我们的世界里,毛主席是天,是神,是救世主。毛主席逝世了,意谓着天要塌下来了,未知的命运是什么?心里唏嘘难测,正象天师说的:我们又要吃二遍苦,遭二茬罪了。野仗打不成了,带着这种阴郁的气氛,提前回家了。</p><p class="ql-block">接下来几天,是浑浑噩噩渡过的,老师们都紧张兮兮的,没看谁笑过。不知是星期几,就在学校操坪里开追悼大会,会场庄严肃穆,前面用楼板扎一个主席台,两边挽联白花,中间一张桌子,用黑布罩着。下面分三块,中间是老师和学生队伍,两边是群众,都坐着。过道是民兵,挎着枪站着。所有人手臂上都带一个黑箍。会场中间篮球架上,挂着两个广播,现场播放北京追悼会的声音。当听到广播里传来向毛主席躹躬的声音,全体起立,跟着主持人三躹躬。后来知道广播里讲话的人是华国锋、王洪文。听完广播后上台诉苦,每一个上台的人都嚎啕大哭,伤心欲绝,那神情绝对比自家老人过世要悲伤百倍。下面也哭成一片。最让人唏嘘的是妇联主任,上台第一句话就是“毛主席,没有你老人家,我们还在三年苦日子中煎熬呢”(当时人都知道,三年苦日子指59年至61年自然灾害期间饿死很多人的事),立即听到群众席中有人“控”的一声,忍不住要笑的节奏,但立即禁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声音处聚来,但紧接着就被吸引到台上去了了,因为主任讲完这句话就昏过去了。最后一个现行反革命就这样躲过一劫。</p><p class="ql-block">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有天放学回家,就听从油溪高中放学回家的高中生举着手喊“打倒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打倒四人帮”,四人帮倒台了。</p><p class="ql-block">又不久,在公社大草坪里搞了个万人大会。与以往不同,台上没有脖子上挂牌子的反革命跪着,也没有背枪的民兵。挂了两个肖像,毛主席像与华主席像。将华主席像递上去时,由于人群拥挤,华主席像差点被踩碎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是汪东兴、陈锡联、纪登奎、吴德辞职,接着华国锋辞职,邓小平主持大局,中国的政治运动算是结束了。</p><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几十年转瞬即逝,当年的我们,如今已两鬓斑白,有的孙儿绕膝,天师甚至已走了。小河虽在,但小河的故事,小河见证的悠悠岁月永远逝去了。欢乐、甜美、辛酸,五味杂陈的味道,淡淡的感伤怀念萦绕心间。再见了,梦中的小河,再见了,逝去的童年岁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