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妈

常明

今早得知，大姑妈于凌晨走了，原本计划等十一月份休假时要去看看她的，不曾想，大姑妈已先一步驾鹤西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回想大姑妈曾经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不禁淆然泪下！

大姑妈相貌长得像奶奶，这可能就是我小时候比较喜欢亲近她的原因。

奶奶三十岁守寡，带大了五个子女，大姑妈最大，父亲排第二，后面还有三个姑姑。大姑妈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父亲与共和国同年，因而大姑妈的幼年更为艰辛，我们那里是山区，周围是蜿蜒连绵的大山，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走日本时就往山上躲，等日本鬼子走了才下山，广西解放后，农村的生活安定一些了，爷爷奶奶终于盖起了一座引以自豪的瓦房，不幸地是，生活刚有起色，爷爷却英年早逝，无奈，奶奶只能独自抚养五个儿女长大。

那时是按工分制的，奶奶和 大姑妈算一个工分，农村人家虽然纯朴憨厚，可在利益面前，还是很现实的，两个人挣一个工分，是没办法养活一家人的，十三岁的父亲愤慨地辍学，从此跟着奶奶和大姑妈开始挣工分，用那雉嫰的肩膀帮着奶奶扛起了整个家庭。

个中的艰辛，我无法形容，只是听父亲说过，那时每次分稻谷时，别人是用两个箩筐挑回家的，奶奶是和大姑妈用一个箩筐抬回家的，还要听别人的埋怨，嫌弃父亲未成年，工分计多了的话语，奶奶只能默默地含着眼泪不说话，带着大姑妈和父亲抬着箩筐里分到的稻谷小心翼翼地回家了。一箩筐稻谷，哪够六口人吃呀？饿肚子是常事，但是，即使是最困难的时候，奶奶都没有丢下姑妈和父亲他们，也没有让大姑妈和父亲他们饿着，糠菜半年粮，挖野菜那是常事，当然，这也离不开当时政府部门的补贴，其中就有好几位村委干部帮过奶奶，这一点，父亲一直都记着，小时候常听父亲告诫我们：“他们，就是我们家的恩人，见到他们时要问个好”！最困难的时候还给奶奶贷了五元钱的款项。多年以后，当银行要求父亲替奶奶偿还这笔贷款时，父亲义无反顾地立即去银行连本带利地还清了共计五百多元钱的款项，那年，我在上小学三年级，催款单是老师让我带回去交给父亲的，同时也带回去另外两张村里人家的与奶奶同时期的贷款单，那时，奶奶已离开我们好多年了。

在岁月的磨砺下，父亲终于成年，大姑妈也总算可以放心地出嫁了，大姑妈嫁的地方是山的那一边，要走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时，在山里走了许久都还没见到人烟，终于在杂草鹳木丛生的山路中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地爬上山顶时，父亲指着远处山脚下一片正冒着炊烟的瓦房子说：“你姑妈家就在那个村里”。那时大姑妈家已经建了新瓦房子，建在村头，六进六间正房子，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是阔气了。姑父忠厚老实，用大姑妈的话说：“是把种桩稼的好手”！小表哥在上中学，大表哥和二表哥在家，二表哥不爱说话，大表哥常带着我去村里玩，他们村有座烈士墓，里面埋葬着陆少山领导的“桂北游击队”在那里打游击战时牺牲的几名烈士，烈士墓边上有所小学，墙壁上刷有红色的“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的大字标语，跟高耸在烈士塔顶上的红五角星相映，显得那样鲜艳亮丽，那样耀眼夺目，那样流光四射光彩照人，以至于远远就能看到那一抹红色，像一把火焰在书声朗朗中燃烧着，跳动着，挥舞着，让人感到格外亲切。

我每次去大姑妈家，都会去这个烈士墓园去走一走，看一看，尽管，那所学校已经荒废，但，那墙上的标语还在，还是那样的鲜艳夺目，仿佛依然在跟烈士塔上的红五角星争辉，依然像一把火焰在群山间雄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山村。

小时候家里穷，我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哥穿过的衣服，在每次离开大姑妈家时，大姑妈总要在柜子里找上一阵，把表哥穿不了的衣服给我带回去穿，记得有一次，大姑妈把大表哥的一条大喇叭裤送给了我，我穿着去上学时，隔壁村的一个人追着我一路嘲笑，回到家里，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当晚就把裤脚改小了，那条裤子伴我走过了整个小学。

随着大表哥的结婚，听说大表嫂跟大姑妈关系很不好，有一次我又离开大姑妈家时，大姑妈再次拿了几条表哥不穿的裤子准备送我，不曾想，大表嫂突然跑过来把大姑妈手里的裤子抢到了自己手中，还对大姑妈说：“你老是送裤子给他，他都嫌是旧的了，给我拿回去，送给小莲穿”。从那以后，我再没要过大姑妈送的东西。

大姑妈和大表嫂的关系日渐恶化，甚至都不相往来，大表嫂每次见到我就数落大姑妈的不是，当时我已在上初中，道理我不是懂得很多，可是，最基本的孝道我还是懂得的，我对表嫂说：“姑妈做得再不好，她永远都是你的婆婆，你只要做好你儿媳妇的本份，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自此，大表嫂才不再当着我的面数落大姑妈。

时光流逝，当我再在一个傍晚跟着大表哥去到大姑妈家时，刚好华灯初上，大姑妈在门口等着我们，那是2018年春节，大姑妈说好多年没见到我了，都快认不出我了，我看到姑妈也老了，走路都要柱着拐杖了，大姑父在一边扶着她，那一次，大姑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她嫁得远，家里有什么事也照顾不上了。”我告诉大姑妈：“大娘娘，我们都长大了，不用您担心了，我们现在也都能够照顾我们自己了，并且，现在也该由我们来关照您了，您现在在家照顾好自己保持健康平安就行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您不用担心，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您的！”这就是我的大姑妈，她始终都没有忘记在风雨里走出来的娘家，始终都没有忘记那些曾经走过的艰苦岁月，始终都没忘记我们。

大姑妈的身体每况愈下，2019年底回家过春节，听说大姑妈双腿已经瘫痪，2020年正月，我们几个老表一起相约去看大姑妈，大姑妈见到我们就哭了，大姑妈说自己老了走不动了，大表嫂没有去看过她一眼，大姑妈哭得那样地伤心，那样地无奈，那样地让我的心中愤愤不平，我们几个老表听了不禁默默擦拭着眼眶。大姑妈是不幸的，但是大姑妈又是幸运的，二表嫂很孝顺，每天都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好大姑妈，那一年，猪肉特别贵，大姑妈喜欢吃猪蹄，我特意花二百多块钱在市场给大姑妈买了只大猪脚让二表嫂给她炖了吃。

2021年春节疫情严重，所有村庄禁止人员流动，我只能在微信视频里跟大姑妈拜了个年，听说小表哥已辞工回家照顾姑妈了。

2022年春节也是疫情防控，人员禁止流动，无奈之余只能再次在视频里跟大姑妈拜年了，2023年春节没有回去，只能在深圳用视频跟大姑妈拜年，视频里，姑妈精神很不好，脸是浮肿的，本想着等休年假时回去看她，不曾想，我那尊敬的大姑妈，竟已走了，从此阴阳两隔。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一别再无归期。从此相见只在梦里，您长眠，我常念。您飘落天堂，我遗落人间。您陪我一程，我念您一生，大姑妈，一路走好。愿您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这恐怕是大姑父和大姑母唯一的一张合影！此前除了办身份证，姑父姑母从未照过相。

华灯初上，大姑妈在门口等着我和大表哥

愿大姑妈离苦得乐，往生极乐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