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道行”的故事

集大成者

　　小时候，常听大人在点评某个人或某件事时用“道行（heng，轻声）”两个字，比如说：“这人厉害，‘道行’太深了；”或者说：“这人不咋地，‘道行’浅。”当时不太理解，大人说：“以后你会碰到的。”后来参加工作后还真的碰到过几个“道行”高深莫测的人，记录如下。

先说看到的。大概是79年吧，到南京当兵第二年的一个星期日，和一帮战友游莫愁湖公园，公园里有一小楼，名曰“胜棋楼”，何谓“胜棋楼”？我凡事喜欢探个究竟，于是走进去看介绍，方知这三个字大有来历：说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建都后，一日和中山王徐达相约到莫愁湖手谈，因徐达棋艺超过自己，怕徐达让棋（以前一直让，谁敢赢皇帝啊），于是手谈前和徐达“约法三章”：下出你的真实水平来，你要是赢了，我们下棋的这座楼就归你了。一盘下来，结局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从棋面上看，朱元璋赢了；意料之外：棋盘上竟被围棋子走出了繁体的“万岁”两个字！要知道围棋是两个人下的，一个人走字容易，可同时要带动对方于无形中和自己一道走字，那需要多么高深的棋艺啊，换句话说，能将简简单单的一盘棋下成这样，那需要多深的“道行”啊！朱元璋输得没脾气，于是兑现承诺，将他们下棋的这座楼赐给徐达，并命名为“胜棋楼”。后人为纪念这段轶事，在“胜棋楼”客厅的正中间挂了一幅画，画面上朱元璋和徐达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对弈，莫愁女站在一旁观棋，画轴两旁有一幅赖少其的对联，上联是：“朱元璋下棋好大喜功，”下联是：“莫愁女观棋眉飞色舞。”

再说说自己亲历的。也还是在部队当兵的时候，见过两位“道行”深的人。一个是在连队见到的。那时连队生活是很讲究“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部队在紧张的训练之余，经常组织开展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我们连队的三排长是文体活动的积极分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尤其是下得一手好象棋，我们都很佩服的。一次总部首长下基层调研，工作之余回到团部，首长要过棋瘾，于是团长、政委、参谋长轮番上阵，但个个被杀得丢盔弃甲，首长很不满意，说你们都是臭棋篓子，把你们最厉害的找来！于是用吉普车火速接来三排长，可这棋怎么下呢？政委作为政治任务交代三排长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你是赢还是输，但不能让首长不高兴！三排长领会。于是下棋，结果是，三盘下来，虽然首长出了一头汗，但前两盘首长险胜，第三盘和棋。首长很高兴，几天后将三排长调到自己身边。后来虽然再没见过三排长，但听说进步很快。另一个“能人”是听一个在团部机关当兵的老乡战友说的。一次我们几个老乡战友在一起聚会，这位老乡给我们讲了这个“能人”的故事：机关一号首长和二号首长（军事主官和政治主官）虽然都识字不多，但对材料都要求很严，尤其是自己在大会上的讲话材料，听说为此换了几任写材料的干事。后来调来一位胡干事，几次材料下来，居然使一号首长和二号首长都很满意，不到两年就被提拔为政治部主任了。私下问其诀窍，胡干事语出惊人：“前面几位干事不是材料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了。你想啊，材料写得让首长无法下笔修改，怎么显示首长水平啊？我的做法是，凡主题相同的材料，将前任现成的拿过来，，给一号首长的，就将一号首长最熟悉的关于军事的部分改出一些破绽和漏洞，给二号首长的就将关于政治的部分改出一些破绽和漏洞，其他的部分一律不动，然后送给首长。几天后，一号首长喊我去取材料，对我说：‘嗯，你这材料其他方面都不错，就是关于军事方面的还不是很成熟，也难怪，你毕竟没有当过军事主官嘛！我改过了，拿去打印吧！’”

最后说说自己读到的。本人自幼爱读《红楼梦》，至今已读了几十年、几十遍了。《红楼梦》里谁的“道行”最深？过去一直以为是王熙凤，最近偶尔读到清人涂瀛的《<红楼梦>论赞》，方知自己错了。涂瀛在《薛宝钗赞》中说：“宝钗静慎安详，从容大雅，望之如春。以凤姐之黠，黛玉之慧，湘云之豪迈，袭人之柔奸，皆在所容，其所蓄未可量也。”仔细想想，他说得很对啊。王熙凤再聪明能干，喜欢她的也只是老祖宗和王夫人少数几个人；而林黛玉的人品才情公认为红楼之最，然而姐妹们不喜欢她，舅母不喜欢她，连老祖宗也不喜欢她，除了宝玉再无知音。而薛宝钗就太厉害了，上自老祖宗，下至丫鬟使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说她的“道行”有多深？

后来当然还见过很多有“道行”的人，但让我印象深刻的也就以上几个。不过，于我而言，徐达也罢，“能人”战友也罢，薛宝钗也罢，虽然服，但未必敬。我的想法也很简单，人生在世几十年，能不能活得单纯点，活得简单点，活得从容点？天天靠揣摩别人、迎合别人过日子，那该多累啊！那年搬新家时，请爱好书法的朋友给我写了一幅陶渊明的《饮酒》挂在家里客厅的墙上，那是我向往的一种生活：“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