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一梦（下）

池雨

“对呀。”雪雯老师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定睛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

“以前嘛，我也想过当一个作家，可是身体不适合去夜以继日投入写作中，最后只能选择放弃了。”

“每个人啊，都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里面放着自己选择的人和物，纪夫你的小世界和我的很像呢。以后要不要考虑像我一样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鲁迅‘老师’会教你的，还记得吗？”纪夫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那位有着“一”字状胡须的男人，还有善良的阿长，奇怪的阿Q以及月圆沙滩上那刺猹少年闰土。纪夫的眼中升起一团以前从未有过的火焰，如星辰一般闪烁耀眼。

“可是老师，你最后还是没能实现作家梦啊！”

“嗯，但是纪夫的话，你一定可以的。”

“我不行。”

“不，你的世界，比我更广阔，你终究会飞出这座大山，飞向汪洋的，所以你一定可以。”雪雯老师的神情突然激动起来。

随着时间齿轮的转动，纪夫将这会影响他人生的重要话题，抛诸脑后。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与疾病死死抗争的雪雯老师，那生命的昙花一现已经走到了尽头。

某个冬日，当纪夫如往日一样回家时，母亲告知了纪夫安雪雯的死讯。十年人生，在纪夫看来宛若一梦。从与雪雯老师的初相见，到如今的突离别。与雪雯老师相处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帧帧放映出来，纪夫不禁湿了眼眶。

她的墓没有埋葬在大山里。听纪夫母亲说安雪雯临死时要求她母亲把骨灰撒到江水中，让江水带着雪雯的“身体”流到大海去。

一阵白光涌现过来，孙纪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刚才童年时光的回忆仍然弥留在脑海中。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在临死前是谁在深深呼唤他。在三十余年的生命旅途中，这个叫安雪雯的女人改变了他的一生，而他却从未发现自己因她而走上了写作之路，因她又走向了毁灭之路。在无形之中，早已离去的雪雯老师在时时刻刻影响着他的生活。孙纪夫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悔恨还是该感激安雪雯那占据思想上的有意引导。

正在孙纪夫恍惚中，白色的地面忽然出现一座墓碑，那墓碑轰然倒塌，从里面爬升出来一个人。此人正是鲁迅。纪父接触到鲁迅目光的瞬间，眼中那往日的光泽重新浮现，纪夫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希望自己能活着。他确信还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做，这个残缺的梦想从安雪雯用她一生传递给纪夫的夙梦。

转瞬间，鲁迅又变成了闰土，变成了阿长，变成了阿Q，变成了那些深深影响过他生命的文学人物，而这影响以后也将继续延续。纪夫记起了安雪雯，记起了鲁迅，明白了雪雯老师的用意；明白了鲁迅“老师”将他濒死的精神灵魂拉回人间；明白了人生朝露中艺术千秋的永恒伟力。

随着白色空间的渐渐消失，无边的黑夜弥漫过来，当意识再一次跳动时，纪夫的黑暗空间被刺眼的日光贯穿。

醒过来时，纪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地上，一直从黄浦江的上游被冲刷至此地，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去。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从未有过的开怀大笑。他拖着湿露露的身体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走回家。当天晚上，在那混乱的房间里，他写下了自己这不可思议的梦，题为《夏花一梦》，孙纪夫眼中的火光熊熊燃烧，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