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空谷幽兰

每一个七月，都是年至岁中。今年的七月，车至半程。

无论如何珍惜和挽留，已然半生，亦或半生已过，毕竟能活到100岁的人总是寥若星辰。

其实，如果没有了健康的身体和清晰的思维，也不必要活的太久，于人于己，都是负担。

十来岁的时候，以为人是不会老的。我曾幼稚的以为自己定格在十几岁了。父母家人也好像生来就是那个时候的年龄、那个时候的相貌，他们没有从幼小而来，也不会走向愈渐老去的将来。

甚至，在不惑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么快的就奔向了知天命的年纪，它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七月，我，一下子清醒了。

佛门讲顿悟和渐悟，说顿悟是最后一念的点破，或最后一缘的成熟。我大抵也是如此的吧，在时光中渐察，在一念间清醒。只是奇怪的是，关于数字与记忆，却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模糊了。

短短两年光阴，我就有了如此大的忘性。做个不恰当的比喻，以前的思路清晰，好比福尔摩斯探案，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会错过、能忘却。事件、时间、地点、人物、过程，无论与时光平行的大事，还是大事里包裹的小情，一件件、一桩桩，犹如一部部记录片，不仅要素清晰，连背景、光影、配乐，都真真切切的。春夏秋冬里的365天，也都记的明明白白的，今夕昨夕，旧景旧事。

不过往前走了两步，生命的场景换了个空间，没有删除和切割，但真真的，我，断片了。

我对日期不再有什么概念。勉强能知道每天是星期几，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星期一，面临漫长的五天工作日，更因为我期待星期五，既可以回家，也不用眼一睁就要匆匆出门，步行、骑行、地铁交替着的赶路。那些曾经历历在目的老电影突然完全消逝了一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对四季不再有什么感怀。以前总对二十四节气情有独钟，体会时节的变化和蕴含其中的心境思绪。喜欢在立春那天感受寒冬渐去的春意萌动；喜欢立夏时节给家中的猫咪称一称体重，迎接暑热的到来；喜欢立秋时，一个人到巷口吹一吹早秋风里的凉意；更热衷把红炉和南瓜，点燃在冬至夜、温煨在大寒天的飞雪与孤星里。这些与四季契合的触动一转眼都走远了，我不再在时节中浸润情绪，心境也愈发冷寂散淡，今夕何夕，要去翻翻日历才能知晓了。

我对人事不再有任何的执念。我曾经喜欢物件与服饰的灰调。但在问题的认识与态度上，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始终是我的抵触，中间、中立、中庸是横亘于心口的隔栏，非黑即白的刚直和纯粹是带着自己水印的标签。不知何时，我与自己和解了，变得随性、随意、随缘，怎么都好，怎么都行，不会再为不同的观点论战，不会再为丁点的小事较真，更不会再对事以愿违的结果耿耿于怀。在时间、刻度、标准的把握上，可以一而再的弹性灵活，尤其认识到所谓的执念不过是手中紧攥的一把沙子，无须刻意决绝，但再不必缓缓漏下，直接撒了便是。

这个七月，我去了一趟山里，听了一夜雨打竹林的沙沙雨声。清晨，山路边密密麻麻全是灰褐色的“蝴蝶”，雨点不紧不慢的落下来，在池塘上滴成千千万万个水窝。一位老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望着远山出神。几只小狗在山间小路上嬉闹，轻唤它们，没有热情摇尾，也没有凌厉挡道。走进山村田间，瓜果蔬菜葱茏喜人，一位肩扛工具的农人返身割了一把韭菜，又摘了一个硕大的甜瓜送给我，菜上有雨水，身上是汗水，我的脚上更是沾满了泥水。回程时，雨停了，池面波平如镜，树下已不见了老者的身影。“蝴蝶”依然在嬉戏，尽管它很可能只是山里一种超大的蛾子。费劲才把鞋子上的泥巴洗干净，同样很费劲的，几天后才把沾满泥水的韭菜加工成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七月，阳光甚是炙热，雨水也频繁造访，窗台上的茉莉悄悄开了一朵，颇有点天福花茶的味道。那座裹着绿绸缎的远山又回到了眼前，山中那些嬉戏的是不是真正的蝴蝶不重要的，漂亮的鞋子沾满了泥巴也是不重要的，看山、听雨、观荷，还有什么比“游牧时光”更重要的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