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白兰

故乡走丢的云 - Frank H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白兰花树，每年暑假我去的时候，树上都开满了白兰花，整个院子里弥漫着迷人的花香，吸一口，沁人肺腑，神清气爽。

   外婆家地处江南水乡，是我年少时夏天常去的地方。我喜欢去外婆家，不仅仅是因为外婆特别疼爱我，更重要的是乡下比城里好玩多了，骑牛摸鱼捉泥鳅，尽是城里没有的有趣事儿。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外婆与同村的张姨很要好。张姨经常领着比我小两岁的女儿来串门。外婆说张姨的女儿是在白兰花最香的时候出生的，取名兰儿。兰儿长得很灵秀，身穿浅蓝花底的短裤短袖，光着两只小脚丫子，两根羊角辫儿翘得老高，脖子上一根丝线吊着两朵白兰花，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能汪出水来。

   我小时候很顽皮，在我们政府大院里也算是个孩子王，但从不带女孩玩，嫌弃她们动不动就哭。来到外婆家，好像也没什么选择，心想：唉，又来了个爱哭的跟屁虫。可是经历几件事后，兰儿就让我刮目相看了，用现在的网络俗语说，是让我这个“男子汉”受到了降维打击。

   一天，我和兰儿在水塘边玩耍。柳树下，几头水牛沿着水塘边低头吃着草，很是悠闲。我正蹑手蹑脚地去捉一只趴在枝头睡觉的大蜻蜓，忽听兰儿甜脆的声音：“阿哥，快点上来呀。” 我扭头一看，只见兰儿斜坐在水牛背上，手里拿着几根柳条在编帽子，两只小脚丫在牛肚子边晃悠着。我一看，顿时来了兴趣，马上来到兰儿面前，可是蹦跳了几次，怎么也爬不上牛背。兰儿这下乐了，咯咯咯地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越发明显，两只羊角辫儿也随着笑声晃来晃去。我又气又恼，政府大院的墙比这高多了也没能难住我，这水牛背怎么就上不去呢？更何况这个小丫头片子都能上得去，岂不让我这个“男子汉”丢脸？我正瞅着光溜溜的牛背和圆滚滚的牛肚子发愣，只见兰儿一个出溜，从牛背上下来了。水牛抬起头，嚼着草，看着兰儿。兰儿走到牛的前面，轻轻地拍了两下牛的脑门，大水牛乖巧的把头低了下来。只见兰儿踩着弯弯的牛角，抱住牛的脖子，水牛懂事般地慢慢抬起头来，兰儿轻轻松松地爬上了牛背，把我看得原地发呆。

   午饭后，外婆往往会躺在竹椅上打会盹，兰儿总是背着她那粉红色的塑料书包一步一跳地跑过来和我一起做作业。兰儿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比我先做完，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抿着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让我倍感受挫。我也想早点做完去玩啊，可是脑瓜子不是那么争气。

   江南雨多，可是雨天也阻挡不了我的玩心，反而成了我特别高兴的时候。雨还没停，我就戴着外婆的斗笠，拎着竹篓和桶，和兰儿一起去捉泥鳅了。南方的稻田都修有出水口，下雨时多余的水便经过这些出水口流入旁边的水沟里。我和兰儿把竹篓放在出水口中间，旁边用泥巴封住。过一会儿我们就挨个查看竹篓里是否有泥鳅。把泥鳅从竹篓里抓出来时，我这个“男子汉”又出了洋相。我见到竹篓里有泥鳅，那个高兴劲，伸手就抓。可是泥鳅东躲西藏，又软又滑，怎么也抓不住，又把兰儿看得咯咯直笑。只见她张开两只小手，慢慢合拢，轻轻地把泥鳅捧着放进桶里。泥鳅在兰儿的手心里卷曲着，翘着两根胡须，很老实。我也学着兰儿的做法，果然容易多了。不用太久，我们就抓到了小半桶泥鳅。运气好的时候，我们还抓到过黄鳝呢。

   从那以后，每年我都盼着暑假早点来。接下来的几个暑假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整天与兰儿一起玩耍、一起做作业、一起听外婆讲故事。村里的阿姨们见到外婆都说，侬个外孙子和阿兰囡囡真是天生的一对。这个时候，外婆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读初中的时候，在省城医院工作的姨妈把外婆接去看病了，我也长高了，喜欢上了篮球，暑假便是与小伙伴们在篮球场上度过的。其间，也多次想再去外婆家的乡下，但外婆一直住在姨妈家养病，我也找不到能说服爸妈去乡下的理由。就这么一晃，我高中毕业了。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周末常去南京路买东西。一次正走着，耳边突然传来：“白兰花，栀子花，五分洋钿买一朵。” 一阵熟悉的香味随风飘来。啊，白兰花！我快步走到那个手臂里挽着篮子的小姑娘面前买了一束，猛吸一口，清香直袭心底，眼前浮现出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儿、脖子上系着白兰花的兰儿。

   后来听外婆说兰儿考去北京读大学了，她父母也从村里搬走了。那个年代，通讯不像今天这样发达，从此便没有了兰儿的音信。不过，我时常还是会想起那几个愉快的暑假，想起兰儿，特别是闻到白兰花香的时候。唉，往事如烟，白兰如梦 ……

岁月是有痕迹的，她把世间的美好刻在了人们的心底。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