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发的工资钱

孤花明月

　　那一年，刘会强刚好十八岁，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父亲却下岗了。家里失去经济来源，日子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原本是个家庭妇女，闲在家里除了操持家务，基本无事可做。还有两个妹妹正在上中学读书，生活中处处都需要钱。为了贴补家用，刘会强只好背井离乡，选择了外出打工。

头一次来到大城市里闯荡，也没有经验，一连好几天过去，他都没能找到工作。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随身带来的食物也都吃光了。于是只好流落在街头。

有一天早晨，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刘会强忍着饥肠辘辘。冒着濛濛细雨，浪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着街头上车水马龙的雨景，联想起自己的遭遇，一时心酸不已，眼泪刷啦啦的流了下来。他躲到一个包子铺的屋檐下面避着雨，可怜兮兮的看着坐在包子铺里的顾客，吃着包子、喝着豆浆。嘴里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天无绝人之路，在包子铺里，有一个坐在窗口处，正在吃早餐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他，把他喊了进去，叫了一屉包子给他吃。他狼吞虎咽的把包子吃个精光。中年男人等他吃饱了，就问他：“你是不是出来打工、想找活干的，还没找到工作吧。”

毕竟是萍水相逢，彼此又不认识。虽然知道对方是个好人，可刘会强依然怀有几分小心，唯唯诺诺的说了声：“是。”

中年男人说：“好吧，我那里正好需要人手，看你这人还算实诚。你跟我走吧。”于是刘会强就跟着中年男人，来到一个建筑工地上，当了一名建筑工人。

这个中年男人，原来是个包工头。他先给刘会强垫付了一个月的生活费，说等到发工资的时候在扣还。刘会强是个新手，何况他才十八岁的年纪。技术活根本干不了，只能干一些搬砖、筛沙子、或是搅拌水泥等，专给人打下手的体力活。所以他的工资是技术工种的一半。可尽管如此，那是刘会强终身难忘的一次经历。

发工资是最美好的日子，黄昏日落时分，晴空万里无云。和煦的晚风轻轻拂过。建筑工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各式工服，带着安全帽，一个个灰头土脸脏兮兮的样子，像过春节一样嘻嘻哈哈的欢笑着，互相打闹着排好了队。等着点名领工资。包工头背着一个破旧的黑皮包来到工地上。走进用苇席搭建起来的简易工棚里，坐在小桌的后面，摊开了花名册大声的点名。每叫到一个人，那人离开队伍走到桌前，包工头从黑皮包里拿出早已分好了的钱，递给那个工人说：“这是120块钱啊，好好的数一数，别弄差了。”

工人笑着说：“不是都已经分好了吗？还数啥。浪费时间。”然后，就在花名册上签了名字，喜滋滋的转身离去。

刘会强站在队伍里，看着包工头给大家发工资，想到自己头一次也要领到工资了，心里就兴奋地发慌。

“刘会强。”

听见包工头喊他的名字，他急不可耐应了一声：“到。”

包工头从黑皮包里掏出一小沓钱来，递给他说：“这是60块钱，你数一数，别弄差了啊。”

刘会强一边在花名册上签名，一边嗫嚅着说：“大叔，你还没扣我垫付的生活费呢。”

包工头听了，讳莫如深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刘会强的肩头说：“好了，这个月先不扣你的，以后再说吧，好好干。”

刘会强领到了钱，走出了工棚。躲进工地的寝室里，坐在床铺上。把钱掏出来细细的数了一遍，脑袋嗡了一下有点懵，这工资钱怎么就少给了十块呢？停了一会儿，又把钱掏出来再数一遍，没错，还是五十块钱。

直到有人喊他关灯睡觉，可刘会强依然难以释怀。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包工头会少给他工资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把钱数错了，或者是自己不小心把钱弄丢了。想想等天亮了，再去问问包工头吧，可又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人家没扣他垫付的生活费呢。怎么好意思去问。

天亮了，吃早餐的时候，有个工友看到刘会强眼里布满了血丝，一副没睡好觉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这一夜没睡好觉啊？”

刘会强说：“搞不明白，包工头竟然少给了十块工资钱。”

工友听了笑着说：“你呀，真是死心眼，这是经常的事，我的工资也少发了十块。”

刘会强懵了，就问：“那你为啥不去问问包工头呢？”

工友说：“你傻呀，问有啥用，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刘会强不明就里，也只好沉默了。他给家里寄了四十五块钱，留下了五块做零花用。母亲回信说：父亲也出去打工赚钱了，现在家里的生活条件，比以往要宽裕多了。还劝他出门在外，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遇事多忍让些，好好的干。最好能学门技术，一辈子受用。刘会强哭了，哭的涕泗横流。哭过了心也就顺了。他想：凭着自己的能力赚钱养家糊口。也能盖上宽敞的二层小洋房。也能娶上个好媳妇。生活就这样有了希望。

可每每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发工资的场面，他觉得包工头不应该给工人们少发钱，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当了包工头，绝不会做出给工人们，少发工资的事情。

　　时光如梭，岁月如流。十几年的日子，就这样在无数次的磕磕绊绊，无数次的辛辛苦苦中度过去。多年来的打拼，刘会强的梦想成真了，成为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他从不拖欠工人工资，口碑极佳。每到发工资的日子，开上豪车来到工地上，提着黑皮包走进工棚里，把花名册摊开放在桌子上，挨个点着工人的名字。从黑皮包里掏出一沓钱来，从正面数一遍，又反转着再细数一遍，确认好无误后，才把钱递到工人手里。说：“这是3000块钱，你数数，别弄差了。”

工人们也很听话的把钱从正面数一遍，又反转着再细数一遍，确认没错，才在花名单上签了名字。刘会强给工人发工资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时间久了，工人们在他发工资的时候，基本就不会再去数二遍了。尽管他多次强调：“把钱数好了，这样我心里才会踏实。”

不过，一种话说多了也就成了习惯，习惯了也就懒得再说这话了。因为说多了就觉得那是废话。工人们大多都很信任刘会强。可偏偏有个姓郝的、叫郝春明的工人比较另类。每次刘会强把工资钱交给他的时候，他必定要当着面，细数几遍才会签上自己的名字。有人认为郝春明这人过于木讷。时间一长，刘会强也觉得郝春明不信任他。心里也就对郝春明多了几分隔阂。

那天，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发到最后一名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就响了起来，电话里刘会强的老婆告诉他，岳父得了急病住进了医院，老婆回娘家了，让他晚饭自己随便吃一口。就这样刘会强疲于应付电话，也就没顾得上数钱，直接把钱递到工人的手里，工人接过了钱也和往常一样的信任他，没有当面数，就在花名册上签了名字。

然而，这一次偏偏就出了差错，这最后领到钱的工人，事后发现少给了一千块钱，急得不行。沉默了好久的郝春明，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千块钱递给他说：“刘总多给我发了一千，你拿去吧。”

那个工人也没多想，满心欢喜的把钱接过去了。刘会强看望过岳父，从医院里回来以后，就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很不痛快。想想：这个郝春明啊，本来当着面，他自己就把钱数好了的，当时就该发现多给了他一千，为什么不当时就说呢？这不是存心找别扭吗？本来他就对郝春明有些隔膜，于是找个借口把他给开除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车窗外细雨蒙蒙，雨中大街小巷上行人如织，撑起了花花绿绿的雨伞。一辆辆车子鸣着喇叭涉水而过。刘会强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起十几年前，自己浪迹街头的一番境遇，心里徒生了几分落寞和酸楚。回到家里吃晚饭的时候，耐不住寂寞，就把开除郝春明的事跟老婆说了。

老婆听后，一下子呆住了说：“那天爸爸突然得了急病，我急用钱，就从给工人发工资的黑皮包里，拿走了一千块钱。”

刘会强脑袋嗡嗡的响起来，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拍着桌子咆哮：“那你电话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婆也有些委屈：“那天爸爸病的很急，我一个人忙里忙外得给忘了，你今天要是不提起这事，我还想不起来呢。”

刘会强知道自己冤枉了郝春明，放下碗筷急忙下楼，开车回到工地上去找他，可是问过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郝春明去了哪里。

天黑了，雨依然在淅沥沥的下着。昏黄的路灯矗立在雨中，看起来略显得有些凄迷。刘会强孤独的坐在车里大口的吸烟。看着车窗外城市的雨景，心里很有几分失落。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郝春明的身影。他知道自己错失了一个好人，错失了一个其实比任何人都信任他的工人。因了这一份信任他可以把自己的工资，提前垫付给别人，然后静静的等待他去发现，去弥补。可结果换来的却是另一种结局。刘会强凄苦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腮边悄然滑落，只是这一次流下的是悔恨的泪。

生活中有些事情是很无奈的，很多时候，谁都想做一些对得起良心，无愧于己的事，可我们总是在阴差阳错之中，迷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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