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我与白蛇在天庭当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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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尴尬的同事

我是法海。修成正果后，我和曾经的死对头白蛇哦，不，白娘子成了同事。

真是无奈又搞笑，我一个佛门子弟，却常常待在天庭，和白素贞低头不见抬头见。当初历经恩怨矛盾纠缠，我、白素贞、许仙一同飞升，我晋西天五百罗汉位，任东方司联史。当时在西天佛祖座下领佛旨、点金身时，我也感到莫大的荣幸和欣慰，近千年的磨炼，几辈子的苦修，一生的信仰和努力目标，终于，在此刻实现了。纵然佛理读了千万遍，世间苦难磨砺喜怒哀乐都看透，也还是禁不住内心颤抖，豪情万丈。

然而当我知道这个东方司联史是干什么的时，我却有些无语，这个东方司联史，就是西天常驻天庭办事处工作人员。换言之，也就是佛祖派来跟玉帝搞好关系（互相监视）的，而自当年取经一事后，东方世界人间烟火被分了一半给西天，玉帝看我们有多不顺眼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完全没有什么权利，也就是每天找仙人聊聊八卦，试图打探些有用的消息。也罢，诸天神佛本不像人间那么激进忙碌，成百上千年的寿数，让一切都显得淡定淡然。可是，当我见到白素贞时，我的内心的确是崩溃的，她位列白灵圣母，北极紫薇大帝座下，司四时气候，与日月五星、北斗星君同位。而我，“五百罗汉位”，五百罗汉在西天属于连个自己的佛名都没有的，可以翻译为“众罗汉等”，可我后面还要加个“位”，意思就是并不是正经的罗汉，而是相当于罗汉。她在神级和职权上都碾压于我，想当年我穷追不舍，非要收了的妖，现在居然是我的上级，回望人间种种，真是尴尬至极，每每遇见，我都恨不得直接原地消失。

好在她和她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丈夫，现在也是同事，许仙也晋了个小仙，在度厄星君座下，助理度解人间厄运，也算是符合他烂好人的性格了。当初不顾一切放弃修行也要在一起的人，现在见了淡淡行礼点头，而后毫无波澜的擦肩。真是讽刺。

　　02 拨雾见月

我就这么尴尴尬尬的在天庭好一段时间后，渐渐也打开了局面，却也了解到了更加令我震惊的事实。有一天我和南斗星君座下的小仙喝酒，他笑着劝我：“你有什么好失落崩溃的，你以为你这正果金身，是你自己努力修行，领悟佛法得来的，你这个五百罗汉位，还是沾了人家白灵圣母的光，要不然，你到现在还抱着你那个钵，到处抓妖呢。”

这一天，是我自修行以来第一次喝醉，可以说是三观坍塌，信仰崩灭。

我一边感受头晕目眩的颠覆感，一边使劲的回忆我是如何走上修行这条路的。

03 回忆

都说天道无情，人间本苦，可是这众人皆以为苦的人生，却不知道是自已修了几世才求来的。我自小便是孤儿，方丈于庙门前捡到我，我从小便生长于佛门，听佛理，学佛经，方丈说，这是很多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他说我很有天分，也许注定与佛门有缘，所以只要坚持本心，心存善念，意志坚定，修成正果是指日可待的。十八岁时，我在佛前念经之时，迦叶佛像突闪金光，佛身显灵，唤我徒儿，为我点睛，开了佛眼，可看轮回，可辨妖邪。

那天，我看到了我的前世，前很多世。很多人都说自己命苦，那是因为不能与动物共情，“像小鸟一样自由”这句话在小鸟的眼里不知道是多么可笑。我的前很多世都是动物，马、驴、鸟、鹿……家养的野生的，都有，动物未有灵智，日日为生存奔波，时时为生命警惕。野生的随时被天敌所害，挨饿受冻，家养的天天做工挨打，疲惫不堪，最终还要成为釜中之肉。那种苦，是人不能体会。好不容易攒了很多世，消除了业债，终于轮到转世成人，却投胎到猎户家中，还成了个捕蛇人，得，杀孽重重，下辈子又要投畜生道，原本人间一世游就结束了，没想到我遇到了引我上修行之路的人，我在佛界的师父，迦叶佛。彼时他正游历人间，遇到我，道我与佛有缘，点拨我放下屠刀，不再造杀孽。我在师父的指引下剃度出家，修行佛法，朝着跳出轮回，脱离苦海，金身正果，极乐之境而努力。此后的很多世，我都转世为人成了佛门弟子，修行几世，杀孽终消。这一世，便是开佛眼，知过去的机缘降临之际。此后，师父传我高深佛法，教我轮回因果，要我执善念，为光大佛法而行走人间。我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得，所以非常努力。

到我道行渐深，小有所成之时，师父要我以灭妖除魔，涤荡清平人间为己任。我开始了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修行路。其实我有前世记忆，知道投身畜生道已是可怜，动物成精亦是非常不易，故常有恻隐之心。我也常常问自己，妖就一定是该死吗，一定是坏的吗？这个疑问，我曾经问过师父。

04 天地秩序

他同我讲，不是一定坏，但，妖，本身就是违背规则的存在。当初盘古开天辟地，称父神，世界初开，天地混沌。在盘古父神不断完善下，逐渐清明，始有规则。后父神陨，其身化万物，富含父神灵气的很多东西孕育出了远古大神，神以自身精血造人，世道规则渐全。灵气全盛时期，各方洞府灵修频出，以人身、神兽修道修佛参悟天理，突破寿数，道行精深的何其多。大神们利用天道规则，划三界，建秩序。将很多灵修们纳入天界秩序内，封神或佛。天界秩序管理以东西而划，东方以天庭为首，西方以佛门为首。当然这其实是三重天内辖人间的设置，六重、九重天外还有很多仙府大能，每一门都是能翻天覆地的所在，不算在其中。冥界是天道规则的产物，天庭存在之前就已存在，天庭和西方极乐世界秩序建立后，又完善了部门和机制，选派了负责的神佛等。

三界划定后，人，作为神造出的新的个体，可以说是最独特的所在。他们不像神或神兽，有数百、数千年、甚至数万年的寿命，他们的寿命很短，只有几十年，最多一百多年。可是他们又有神的精血，有不随身体死亡而消失的灵魂。于是，大神们便借助天道规则，完善了六道轮回。人以善恶、守天地法则论，善行守则者，转世为人，或富或贵，诸事顺遂。半善未有破坏法则者，转世为普通人。恶或违背天地者，投畜生道或恶鬼道，受折磨惩罚。当然，这其中的评判准则非常之细，但是大概原则就是如此。大部分的人、动物，都是在轮回中不断循环，而动物都是来受苦受罚的。想要跳出这轮回，便只有修行，得道飞升，进入天界，成仙或成佛。这个资格，原本只有人才拥有——他们有着神的精血，也继承了神的灵智，是天道规则最偏爱的物种，甚至创造他们的远古大神们都无法媲美。可是有些动物和草木也因为受人、神或天地灵气的影响，开了灵智，修成了精怪，并且妄图修炼成人身，再以人身飞升，跳出轮回。这本身就是一种钻空子，投机取巧的行为，尤其是动物成精——要知道，动物本身就是来受罚的，你业债未消，居然妄图通过修炼，逃避惩罚，是为天道规则所不容。所以妖精修炼极为不易，自开灵智，修炼时起，先受七难八灾。每三年一次大难，共七次，每五年一次大灾，共八次。扛过去之后，便是雷劫，化形之时，雷劫最盛。抗不过去就是死，扛过去就成了真正的妖。成妖之后，每百年一次雷劫，每五百年一次九重雷劫。妖修行并不是修到多少年或者道行有多高就可以飞升，要讲机缘，这个机缘缥缈无据，有些大妖，修了几千年，就是不能突破，有些，有了机缘，却很顺利。而正是因为妖本身是违背规则的存在，所以人在修行时，捉妖、灭妖都是可以积攒功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道士、和尚捉妖不分善恶的原因。

随着有一些妖成功修成正果加入天界，开始有很多动物拜入这些仙的门下，走正规途径修行，信奉之力是天道规则中最强大的力量，可以加持仙力，增加神仙渡劫时对抗天劫的力量，所以这些妖修成的仙渐渐也成了一股势力。这股势力慢慢影响了天界对妖的态度。有些神仙开始教导信徒和弟子，妖也有善恶，守善念，守三界秩序，不害人，正规修行的，不能随意消灭。甚至有些自己也开始收妖入门下。只是这毕竟是少数，妖，在修行的路上，始终是地位低下的，有非常非常多的限制，稍有行差踏错，便被打入万丈深渊。

所以……师父讲了这么多，并没有明确教我对待妖的态度。可我却姑且将之理解为，我可以自己分辨妖的善恶，有所选择的除妖。

之后，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师父对我还是很满意的，我一直兢兢业业的扬佛法，捉妖邪，我想着一直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平稳的，顺利的修成正果。直到我遇见了她，那个张扬又任性的妖精，白素贞。

05 孽缘

那一年，师父念我修佛诚心，惩恶扬善，积攒功德颇有成就，赐我金丹六枚，一枚可增百年道行。我激动异常，感念师父慈悲。于是焚香沐浴，准备诵经静心后服用时，却被一条白蛇偷吞了我的金丹，我大怒，欲出手除之而后快，却发现此妖道行不浅，法力不逊于我。我们斗法数百招，我却奈何她不得。她显出人身，明眸皓齿，美丽异常，不同于其他的妖身上带着阴郁诡谲，她像一个骄傲的大家小姐，笑容明亮而不羁。我大喝她可知偷盗金丹所犯何罪，会受怎样的天罚，她却不可一世的说，偷便偷了，怕什么罚，罚的时候再说。说完化作一股风逃了。

我愤愤不平，师父知道后，却没有其他表示，只是叹了一声：罢了，也是你机缘未到。随后传了我禅杖金钵，说这两样法宝可保我横行人间，任何强大的妖魔都要惧怕三分。最后，他淡淡的表示，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那蛇妖，便随他去吧。我震惊，却不敢忤逆师父，只能将不平生生按下，没有再追杀于她。但是此后，我修行便有了瓶颈，因为我佛讲静心，戒贪嗔痴，可这件事后，我却常常因此耿耿于怀，无法放下，这个嗔字，便戒不了了。

06 嗔·救赎

数百年后，我又遇到了她。那时，她修道大成，已是有近两千年道行的大妖，当然，包括了偷我的那六百年。可是，她却流连人间，居然，和一个凡人，成了夫妻！我又惊又气。妖不能与人成婚，凡妖近人身者，都是邪修，吸人精气，以固自身人形。这等行径，便是违了天道，损了功德，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天雷都要加上三重的罪行。我惊的是，她这样的道行，还要走这样的邪路，气的是，我的金丹，居然吞进了这样一个自甘堕落的妖孽肚子里！我怒不可遏，欲动手灭了她。可是，她却告诉我，她沾染红尘，与许仙成婚，是经观音菩萨点化，是为了报恩，我不能除了她。我几近失去理智，手中的金钵高高扬起，许久，还是颓然落下，放走了她。我从那许仙身上，没有看出被吸食精气的痕迹，相反他当时鸿运当头，一看就是那妖孽相助的结果，她不是邪修。我本想放弃的，想放下的。我在金山寺里，在佛祖面前，念了千遍的戒嗔戒痴，万物虚妄，放下仇怨，可我还是放不下。

我执着的，已经不止是偷丹之仇，因为我发现，这妖孽，早已动了凡心，忘了修行方向，恐怕已经是留恋红尘了。我最不能释怀的便是这点，妖精修行，是多么难，多么不易。我曾经捉过很多妖，灭他们的时候，他们的一生会迅速的闪现在我脑海，我能感受他们的情绪和心情，修行路上的艰难，天敌环境、七灾八难、重重雷劫，话本子里“山中修行五百年”似乎寥寥一句，可是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个枯燥的日夜，多少来自人类修行者的追捕……最后道行泯灭时的不甘和恐惧，铺天盖地的遗憾和恨意。而白素贞，她现在所拥有的：黎山老母座下弟子，观音菩萨点化，近两千年的道行，这是一条多么平坦的修行康庄大道，可是，她却想要统统抛弃，就为了那么一点虚幻的人间情爱。多少妖甚至是我求之不得的，她却弃之如敝履。我的恨与妒，按捺不住。

我想救她，就像救我的信仰。我把许仙引到金山寺，告诉他白素贞的真实身份，试图戳破她的幻想，让她看清人根本不可能爱上妖。可是许仙这个呆子，居然不在意她是妖，我只得把他困在金山寺，让白素贞知难而退。我想让她回到修行正途，也不枉我的金丹。她赶到寺里，苦苦哀求，我劝她迷途知返，不要再留恋红尘。可她却说她已经有了许仙的骨肉，求我成全她们一家三口。我震惊，却也看清，她已无可救药，愚不可及！我知道我劝不动她，心中也不再有恻隐之心。只想着，收了这个不知进退的妖孽，废了她的道行，就当我那金丹都喂了狗！可是金钵亮起，却收不了她，她腹中的胎儿，居然也来头不小，似乎在提醒我，她做的这一切，都是被允许的。

于是，我修行以来，第一次，违背佛心，使了计谋。我知道，她与许仙成婚，怀胎，都是经菩萨点化的，不算违背天规。她动凡心，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可证明。即使她诞下孩子，我也不能名正言顺的除了她，只有逼她触犯天规，才能堂堂正正的除了她。于是我以许仙为质，要求她离开人间，放弃这段婚姻。她苦求无果，最后大怒，大骂我假公济私，为了私怨拆人姻缘。与我动起手来，再次交手，她虽法力精进，可依然是妖，我却半只脚踏入正果之路，且有法宝傍身。她水漫金山，却无法奈何于我，最终法力失控，洪水冲向人间，造成惨祸。我见目的达到，放了许仙，静待结果。

果然，她触犯天条，菩萨也无法再为她开脱，待她产下孩子，我便如愿去收了她。只是我到底没忍心灭了她，我想废她道行之时，师父出现了。他劝我放下执念，守我佛善心。其实师父的出现给了我一个台阶，我对着那张热烈而自负的脸时，也是下不去手的。最终将她关在雷峰塔下，让她潜心修行，面壁悔过。许仙也在金山寺出家，陪着她悔过修行。我后来无数次想，我当时下不去手，何尝不是想为自己坚守的东西寻一个出路呢。我那一直坚守的，为此付出那么多的修行目标啊，在这个女妖的眼里，却是那么容易可以放弃的东西，她一定是错的，必须是错的，必须改正，否则我这信念，何以坚守？于是我心结打开，修行一日千里，修成正果临门一脚。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文曲星高中状元，回乡拜塔，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素贞出塔，我们三人飞升。

07 真相

怎么，这恩怨交织的励志故事，居然，还有什么别的版本？

那小仙嗤笑着说：“你当是你放下嗔痴，打开心结，修行有成才成正果的？你当那白素贞自己在塔里改邪归正，潜心修道，才消了杀孽，飞升成仙的？就算你两如此，那许仙又做了什么？可以飞升？”

我脑中似有灵光闪现，却也抓不住，嘴唇张合几次，最终答不上来。

“哎，我来将其中奥妙告知于你。你可知，那白素贞，作为一个蛇妖，何德何能，如何能拜在黎山老母门下?她不是拜在黎山老母门下，她是被黎山老母守护抚养长大的。”小仙灌了一口酒，凑近我说道。

我又一次震惊了。

“当年女娲娘娘座下，有两大护法，白矖和腾蛇，都是蛇身神兽，你知道吧。”他神秘的问。

我愣愣的点点头。

“女娲补天之时，两大护法皆追随而去，以身补天。大家都以为他们孑然身陨，其实他们是有后代的。白矖和腾蛇当时有一个孩子，还未孵化，因他们要随大神补天，孩子提前出世，所以是个没有灵动的卵。只有非常微弱的灵气，连生命力都探不到。走之前，他们拜托黎山老母照料，黎山老母带着这个卵，找到适合腾蛇族的灵气旺盛之地蕴养，守护了几千年，终于孵化出成一条白蛇，就唤做白素贞。因其先天不足，不像其他神兽一出生就神力十足，她更像一个普通的蛇，只是非常有灵性，于是黎山老母就收她为徒，助她走上修炼之路。”

脑中轰然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终于坍塌。

一切都渐渐明了，一切疑问也渐渐串联起来。为什么她偷了金丹，师父不让追究，为什么她的修行会有菩萨点化，她盗仙草闯天宫，她爱凡人，贪恋红尘，她水漫金山，害死多条人命，都能全身而退。原来，我视若救赎的登天之路，却是她的寻常生活；我苦苦挣扎的修行过程，于她而言只是早已铺就的便道；我求而不得的飞升正果，不过是她预定的闯关奖励。她本就是神兽，以她父母为三界的贡献，她是一定要登仙位，甚至晋神位的，人间之行，其实就是助她修炼心性，知道何为情爱，看透情爱，得升大道而已。

我醉到不知时日，已经麻木，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你是她试炼中的磨刀石，不然正果哪里轮得到你？”



作者：X.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