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沐沦河“探源”记

大漠春草 （拒私聊）

2023年7月16日

　　

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位于内蒙古东南部的赤峰市，进入6月中旬以来，气温屡创新高。连续多日35℃以上的高温，迫使我们于6月下旬北上，来到距赤峰240公里的克什克腾旗热水镇温泉疗养区小住避暑。

　　🔼 热水温泉园区地标。

　　

7 月6日早饭后，先生的同事、此次同行的一对儿蒙古族夫妇德力格尔先生和敖敦女士突然打来电话，邀请我们去探寻横贯赤峰境内300多公里的西拉沐沦河源头。因为热水镇东距克旗政府所在地经棚仅30公里，经棚向西70公里就是西拉沐沦河的发源地－－浑善达克沙地，感觉“源头”的距离并不遥远。

德力格尔和敖敦两位蒙古族学者对西拉沐沦河源头充满了向往和渴望。我的先生也是一位蒙古学和考古学的爱好者，而我是地理观赏和旅游的爱好者，因此一拍即合，我们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一同前往。

　🔼 德力格尔先生（左）敖敦女士（右）

🔼 我（左）和先生（右）

　　

8点40分，四位平均年龄68岁的老人，坐上德力格尔（以下简称老德）的北京原装吉普上路了。

四人中，先生最年长，依次是我、老德、敖敦。临行前，老德向朋友简单询问了行车路线，又觉得这个“景点”并不遥远，中午应该能够返回。我顺手拿了一件外衣和一瓶矿泉水。老德驾车，先生坐副驾驶，我和敖敦坐后排座，从热水出发去探寻西拉沐沦河源头。

　　🔼 西拉沐沦河蒙古语意为“黄色的河”，历史上为了区别我国第二大河流黄河，称其为“潢水”。

她发源于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境内的大兴安岭与七老图山脉交汇处－－浑善达克沙地。河水大致由西向东，一路流经克什克腾旗、林西县、翁牛特旗、巴林右旗、阿鲁科尔沁旗，千回百转，最后在翁牛特旗东部与通辽市奈曼旗交界处，与老哈河汇流成西辽河干流。河长约380公里，在赤峰境内355公里。流域面积约3.2万平方公里。

　　西拉沐沦河横贯赤峰市北部，是内蒙古境内著名的大河，是西辽河的北源。

　　西拉沐沦河流域是塞外古代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远在七、八千年以前就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以玉龙为标志的红山文化就诞生在西拉沐沦河流域。这里还是辽代的故土，契丹族的发祥地。

红山文化是中国北方地区史前文明的巅峰，她使中华文明向前提了近千年。由于红山文明早于黄河流域文明，由此，史学届泰斗苏秉琦先生认为：如果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那么，西拉沐沦河就是中华民族的“祖母河”。

　　西拉沐沦河作为史前草原文明的重要发祥地，照亮了北方草原历史的天空。

　　

🔼 北京吉普驶出热水镇，沿303国道向西直奔克旗政府所在地经棚。

　　

一路上看着车窗外被树木和田野包裹的村庄安逸、祥和，不时有牛羊在山坡的草地上恬静的滚动，而我的思绪却如同微风掠过的草原此起彼伏。

我想起台湾著名女诗人席慕蓉的母亲就是生长在西拉沐沦河畔的蒙古族王公后裔，席慕蓉多次来到内蒙古寻根，为了了却父母思念故乡的心愿，创作了著名的歌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我们要探寻的就是席慕蓉笔下浩荡大河的源头啊！

　↑ 吉普车驶过经棚镇街里 ↓

吉普车出经棚镇沿105国道继续向西行驶了大约80公里左右，向南拐进一条沙石路，不远处有一家个体工厂，3个年轻人正在焊铁活。老德停车问路，他们告知我们走过头了，去“源头”要往回走一段路再南下。其中一个小伙子还描绘说，“那源头还咕咚咕咚冒水呢”。如此诱惑的场景，我们自认为“源头”就在不远处。

　　↑ 老德毫不犹豫调转车头又驶上105国道折返向东。

　　

大约行驶了5公里左右遇到一个南下的路口，吉普便沿沙石路向南行驶。不久，沙石路在一家写有“昭乌达肉羊公司”的大门前断路了，正要进厂区问路时，一量白色越野车驶近，老德招手，白色越野车司机摇下车窗开口便问：你们打听去哪里的路？听老德说去西拉沐沦河的源头，他说你们还得往东走，直到看到路北有大唐国际煤制气的两根大烟囱，再南下。他说进入沙地没有向导很难找到源头，沙地没有路，七拐八弯的岔路太多了，陌生人根本找不到。还关心地问老德，你的车是四驱的吗？老德说是。好心的司机摆摆手开车而去。

　　一番泄气的话并没有打消两位先生继续“探源”的执念。老德再次调转车头向东驶上105国道。此时，已是中午时分，车窗外的气温逐渐升高，四个人都说不饿。我小口的喝着唯一的一瓶矿泉水，先生说他不渴，他和老德的专注力都集中在找路上去了。又向东行驶了5公里左右，果然，在路北远远的看见了两根通向天际的大烟囱。

　　路南有一条自然形成的沙土路，这应该就是走向“源头”正确的路了。 吉普车没做任何停留直接驶下公路。

　　此刻，我们四位蒙古族老人为了探寻大河之源，怀着朝圣者的心态走进了我国四大沙地之一的浑善达克沙地。沙地里没有路，只有两条甩着S弯伸向远方的车辙印。四周沙丘连绵，草木稀疏，不时有牧羊人骑着摩托车放牧。一道道铁丝网围封着“草库伦”，远处裸露的沙丘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纯白和静美。

↑ 甩着S弯伸向远方的车辙印 ↓

　 🔼　远处的沙丘显得格外的纯白和静美。

　　🔼 敖敦拍摄壮丽的沙地景色。

　　🔼 我在拍摄静美的沙丘。

　　↑ 铁丝网围封着的草库伦。↓

　　抬头仰望，宝石蓝色的天空飘荡着变幻莫测的白云，形态各异。天空的宝石蓝色实在是太瑰丽太空灵了。

　　此时GPS海拔高度的APP，显示的海拔高度是1400米。高原，只有高原才有的宝石蓝色天空，是久居城市的人们不会看到的。我在下车的时候，时而久久地仰望着天空，舍不得把视线移开，并无数次地按动手机快门，把这蓝色的天空和变幻莫测的白云拍录下来。

我忽而明白，为什么那首歌曲的名字叫《蓝色的蒙古高原》。

　　北京吉普在连绵起伏的沙地里，在草库伦中间的车辙路上颠簸着，宛如一叶扁舟在大海的波涛中忽高忽低的漂浮。

老德毕竟是老司机，在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辙沟中，将一侧汽车轱辘碾压在一条沟脊上，以避免沟脊剐蹭汽车底盘。两位先生在前排开车、辩路，两位女士在后座双手要紧紧抓住把手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然而，最让我们头疼的是，“西拉沐沦河源头”这个极其小众的地理坐标，在百度、高德地图上搜不到她的名称和位置。坐在后排的我们两位女士反复尝试输入“西拉沐沦河源头”、“水源”、“水头”、“潢水源”等各种地理坐标，都与西拉沐沦河源头无关。这也印证了那位司机师傅的预言：没有向导根本找不到“源头”。看来，老德夫妇把“探源”想得太简单了。

尽管如此，我们四位都没有气馁，决定用最原始找人问路或带路的方式寻找“源头”。

　　

🔼 汽车颠簸行驶了大约10公里，前方出现了一座蒙古包，蒙古包周围还停有几辆车，旁边用铁丝网围拦着的牛圈里，圈着一大群黄白花牛。停车后，老德向走出蒙古包的一位妇女打听“源头”的走法？妇女告知：这里是浩来呼热苏木的领地，你们走对了，沿着沙地的车辙路，不论遇到多少岔路都始终向左拐。遇见牧户还要再打听，不远了，再有五、六里地就到了。

太激动了，多么精确的导航！上车！吉普车继续颠簸前行。

　　🔼 一路走来，汽车每行一处草库伦的门前，先生和老德都要下车把铁丝网的大门打开，车开过去后再把大门关上，以免牧户的牲畜跑出网围栏。

　　沙地里的车辙路七拐八弯，像大树枝一样的岔路口，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向南，老德始终遵循车头向左拐的方向，在打开、关上第六个草库伦大门后，汽车行驶已不止五六里地了。

前方又见一户牧户。看得出这是一家住在沙地里的大户，住房旁边的网围栏里圈着上百头牛羊。老德走进住户问路，家里只有一位七十多岁的大姐，儿子儿媳都上苏木办事去了。大姐告诉说，你们沿着车辙路走，途中有一个敖包，敖包旁有2颗大榆树，从那里再走一二里地就到了。

此时，已是下午2点钟，四人没有人说饿，就是天热口渴难耐。老德让大姐为我们准备中午饭。

　　胜利就在眼前，我们带着希望又上路了。

一路上四双眼睛四处寻找敖包。我们知道蒙古族的敖包都是建在高处，应该容易看到。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吉普车在沙地里颠簸前行又不止五六里地了，在打开、关上第九个草库伦大门后，仍然没有看到敖包，没有找到大榆树。

再向前走肯定超出大姐指路的范围了，老德和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调转车头返回大姐家吃饭，再拉上大姐亲自带路。

　　我们按原路返回，在汽车的颠簸摇晃中，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先生突然手指前方，用蒙语说到：看，在那里！

　　但见右前方远处隐隐有一座敖包矗立在沙丘上，因为有树影的遮挡忽隐忽现。全车人都欢呼起来，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你！

我们仨人立即下车，徒步走向远处的敖包。

　　🔼 老德将车开到沟里的平地停车。

　　我们三人沿着40度的陡坡从沙丘上侧身向下走。沙丘上长着稀疏的灌木和榆树等。我一脚下去一只大黄鸟突然从脚下飞起，低头一看，一窝鸟蛋正在我的脚旁。我大呼小叫，先生和敖敦赶来，大家小心翼翼地拍照录像，生怕惊动还没出壳的小鸟。

　　我们走到沟底，一块二三米见方不规则的石碑赫然矗立在眼前，上面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潢源敖包”四个红色大字。石碑后面果然长着两棵较粗大的榆树。

我们欣喜若狂，历经几重波折，穿沙而行，七转八拐，上冲下伏，打开、关上九道围封牧场的铁丝门，熬过无数个沙丘，终于找到了这个标志。

　　石碑后面长着的两颗大榆树。

　↑ 两家人分别与石碑合影。↓

　　我们爬上沙丘来到敖包面前。敖包用石块堆成大小三层，正面祭坛上还摆放着族人祭祀的羊头羊蹄。

敖包是蒙古族人用做路标和界标的标志。这个敖包自然是指示“潢水源头”的路标！

　　

我们虔诚地礼敬了这座“路神”、“河神”，按照蒙古族的习俗捡些石头添到敖包上，围绕敖包顺时针转三圈。

大河的源头就在不远处了。此时，距离我们从热水出发已有七八个小时了，疲劳掩盖不了兴奋。站在沙丘之巅环顾四野，只见东南方向地势突然下陷，连绵的沟豁里郁郁葱葱，像一道绿谷伸向远方。毫无疑问，那里就应该是大河发源之地。

　　我们沿着45度的坡度顺势而下，四周乔灌间杂，一片翠绿。沙地上长满了山榆、白桦、山丁和刺梅。从沙丘顶端到沟底垂直高度约有200多米。

🔼 我们一路踏沙下行，来到地势平坦、林木葱茏的沟底，一块并不醒目的小石碑矗立在一条溪流的顶端，上面也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西拉沐沦河源水头”几个红色的大字。石碑后面写着：“潢源自然保护区管理处 2017年10月26日立”。

　　

🔼 这里，就是百度上介绍的位于浑善达克沙地东缘，克什克腾旗浩来呼热苏木的白槽沟，海拔1420米的西拉沐沦河的“源水头”。

　　我在拍摄“源水头”石碑。

　　🔼 石碑下面是一个直径七八米宽的三面塌陷的半圆形沙湾。

　　🔼 湾内几十处看不见的泉眼不停的涌出涓涓清流。

　 🔼　我在泉眼旁伏下身体拍照、录像。然而，泉水在平沙沼泽里，在葳蕤细草中基本看不出水的来处。仔细看，只见清澈的泉水在白沙上静静地流淌，看不见水花，更听不到声响。泉水涌到不远处形成道道涓流，数脉涓流又汇成一股清溪顺势而下，流向远方。

　↑ 白沙之下基本看不出水的来处。

　　鞠一捧甘冽的源头水，咽下一路的干渴。泉水哇凉清爽，通透全身。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一肚子的泉水，全当慰劳一路“探源”的艰辛。

　　

面对浩荡大河源头的涓涓细流和静谧无声，我感慨不已：

这就是拥有5000年历史、闻名遐迩的红山文化以及草原青铜文化、契丹文化和蒙元文化的起点？

这就是历史上曾哺育过中国北方东胡及其后裔鲜卑、契丹和蒙古等众多民族繁衍生息，建立过辽金王朝，千百年来在北方大地上纵横交错、汇纳百川，将这片北方草原滋养得肥美丰沃，流经的地方人畜兴旺，稻菽果香的“潢水源头”？

这就是席慕蓉在两岸开放的第一时间，来到西拉沐沦河源头长跪不起，泪如雨下，写下了传唱大江南北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灵感来源？

浩荡大河是神灵，是生命，是母亲！

　　人类文明都是从一条河流开始的。

西拉沐沦河就这样默默的从远古走来。在山水激荡之间，不断演绎着桑海沧田的变迁。

她一路载浮载沉，一路艰辛，一路滋润，一路养育，奔流不息，直至天高地远的大海。

　　 🔼 返程路上考验着我们的体力。老德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还顺手给我们两位女士捡了两根树棍当拐杖。

　　上陡坡，一脚踩下去又滑下半脚，我首阳痊愈不久，走出十几米就开始大喘气，更显体力不支。先生和我不时停下休息。老德和敖敦爬得很轻松，看出体力和年龄优势。200多米的沙丘爬爬歇歇也用了半个小时。

我边走边录视频，视频里可以听到我大口喘息的声音。

　　终于回到吉普车上，驶往大姐家。回望矗立在沙丘上的敖包，大家分析为什么我们开始寻找的时候没有看见，回返的时候却看见了？原因是观测角度的问题。沙丘上长满了乔灌，角度不同观测的视野就不同。好在我们及时止损返程，最终找到了敖包。

下午4时我们到了大姐家。大姐早已为我们炸好了蒙古果子，熬了一大锅奶茶，炒了羊肉芹菜，拌了土豆丝凉菜。四位“探源者”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喝光了一大锅奶茶。

　　北京吉普载着我们奔驰在返回热水的路上。

先生总结到：今天的“探源”之旅能够如期完成，皆因我们是老年人。经过几十年风雨坎坷的人生历程，老年人对事务对目标有着不懈的执念，经得住挫折耐得住考验。换上四个年轻人可能就半途而返了。我们在没有向导，没有导航的情况下，克服饥饿、干渴和体力不支等困难，在沙漠如大树分枝一样的岔路里，找到“潢源”，值得为自己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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