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

张歌

　　我的邻居李老汉活了九十八岁。

九十八岁，是一个很吉利的数字，是一个高寿的年龄。

李老汉中等身材，四方脸，三角眼，黑黑的，一年四季都穿戴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很精明。他家有一个小院，九间房。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他家有三个男孩。在集体经济的时候，男孩多就意味着劳力多，他家挣得工分在我们生产队能排到前三。那时候，周围大部分家庭一年四季到头和生产队一对账，来个加减乘除，所剩工分就寥寥无几了。所以，日常生活就捉襟见肘，过的很拮据。他家正好相反，劳力多、工分就多，生活就相对我们好多了。周围困难的邻居经常有上顿没下顿，而他家偶尔还能吃面条，馒头之类的，真让大家羡慕嫉妒恨。

每年夏季，他都把家里给儿子结婚用的麦子从缸里挖出来到街上晾晒，在邻居前面显摆。在那个年代，粮食就是硬通货。这样的好户口媒人自然而然就上门提亲的比较多。

那时候他很健谈，说话嗓门很大。门前的饭市上他总是离老远就能听见他颐指气使的声音。不是笑话张家不会成家、就是指责赵家不会过日子。要是有人和他争辩几句，他就能和你吵吵半天。时间长了，邻居们都慢慢地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吃饭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离他远远的。

他是一个仔细人，成家过日月都精打细算。不抽烟不喝酒，身上衣裳虽然破旧，但是每天都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家里的物件也摆放的很整洁，收拾的精精巴巴。那时候谁家来亲戚了，家里没有细粮，邻居们都去找他家借，借的时候他把升子里的面抹得平平的。等到邻居还的时候，如果还是平平的，他就不高兴了，把脸拉得长长的，还阴阳怪气地说几句。如果尖尖的，他就会客气地说：都是邻居，下次有事尽管张嘴。就连媒人上门，他也总是拿出邻居家办事东拼西凑回来的香烟,。对于媒人介绍的姑娘，他非常挑拣。一会儿嫌这个家穷、一会儿嫌那个个头低、一会儿嫌那个是单亲家庭......吃完饭后，总是用舌头匝匝有声地把饭碗添一遍，再喝上一碗水方才罢休。他家的口粮田紧挨村里的河沟，每年都要把河沟填平，多种几行庄稼。

他非常勤劳。田里的生活是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一开春就早早地吆喝三个孩子一块和他往田里挑大粪、锄地，种地瓜、种玉米；夏天除草、锄玉米、种豆子；秋天割谷、收玉米；冬天拨烂粪、积肥。一年到头，忙忙碌碌。

土地下放后，邻居们有的外出务工、有的做生意。日子都一天天好起来，都盖上了新房，有的还在城里买上了单元楼。由于他的固执，他家还是和集体时候一样，还是那个小院子，还是那九间房，基本没有什么改变。他家的三个孩子一直在村上务农，没有出去务工，出门最远也没有离开过方圆二十里。另外，由于他太自以为是，结婚要求太挑拣，儿子年龄都渐渐大了，只有一个孩子成家了。另外两个错过了最佳结婚年龄。慢慢的，媒人上门提亲的也少了，偶尔上门也是问带个孩子行不行、有点残疾的行不行？因为这件事，把他的老婆硬生生气出了病，不久就去世了。

门前饭市上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后来，我回到老家偶尔还能看到他。不过，挺直的腰板也慢慢地佝偻了，眼睛也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了。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么干干净净。但是再也没有媒人上门给他儿子提亲了。

再后来，听说他的两个儿子先后去世了。他也很少在饭市上吃饭了。每当他路过，邻居们都说：你看人家李老汉的身体，九十多了还能骑自行车，还那么硬朗。他听了只是苦涩地笑笑，一句话也不说，摇摇头蹒跚着走了。

李老汉有一次骑自行车不小心摔了一跤，再也没有起来。高寿，活了九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