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

见桦

　　长篇纪实文学《母亲》

七十三

归去来兮，母亲

(接上篇)

省城同乡联谊会办得非常成功，许多参会者说，井阳岗酒庄尽管比较简陋，无法与其它酒店比拟，但那种原始的乡野风格，纯农家土菜，和身心的放松与舒展，是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时光。井阳岗的“井阳汤”虽然原版是老家的一道地方菜，但经略做改造，主要在牛血豆腐与牛肚食材制作中如何突出“鲜”，使“井阳汤”更加主题鲜明，吃后回味无穷，令人流连忘返，博得了参会者的一致好评。

老家的饮食文化在省城有影响和红火了，一些嗅到商机的人便纷纷来省城开起了店铺。城内城郊有些酒店或小饭铺便有了翻版的“井阳汤”。有客人问我，说这种现象，对井阳岗酒庄是否有冲击？我说没有，我说饮食文化很深奥的，渊源流长。其深厚的底蕴不但深厚，而且有许多“玄妙”的东西。比如“井阳汤”，同样是我做，我在“井阳岗酒庄”做出的味道，在别的什么地方再做，味道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不怕有什么竞争，不怕有冲击。这些顾客一比较，都会感觉井阳岗酒庄的“井阳汤”，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超越的。

那天井阳岗酒庄联谊会结束后的母亲生气，事后我反思，母亲一半是误会，一半是我的情绪影响所致。母亲常常来酒店，喜欢动动手，干点力所能及的事，与员工唠唠嗑，以此打发时间。对此我感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常常出现在酒店，在酒店晃悠，很不合适。特别是有些不便外扬的家务事，无意间心直口快的母亲就和员工聊了，我感觉很不舒服。心里憋，又不便直接嗔怪母亲。我的这种情绪和心态母亲是觉察到了，憋在心里许久了，就一肚子火气终于向我发了出来。

母亲生气要回老家小镇去居住，我就慌了。我不断挽留，解释，说儿子哪有嫌异母亲之理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独自一人回小镇，既无住房，又无子女在身旁照顾，怎么生活啊！妹妹也不同意母亲回小镇，也挽留，母亲还是铁了心，执意要回小镇去生活。说离开家乡几十年了，小镇的一草一木，和那刻有岁月风霜及无尽故事的青石板路，有太多的情感和值得回味。母亲说还不回去走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双眼一闭，就等来世了。从这一层面考虑，思乡心切，对于一个远离故土多年的老人想回去看看，儿子的我是理解的。我就和远在镇上居住的堂妹把我母亲的心愿说了，堂妹说伯母来小镇很欢迎，就不用另租房子了，与她住一起，可以有个照应，只要伯母高兴，愿住多久就多久。我闻后就放心了。

妹妹还是不赞同母亲回小镇，说这会给别人造成许多误解，会说我们这些儿女对年迈的母亲漠不关心，是不孝子女。我说我们自己的生活不是围着别人的口舌去过。对父母有无孝心，作为子女，凭良心，尽责任，尽自己所能，天地可知。如果我们执意不让母亲回老家小镇，母亲心里不但憋屈，不悦，还会留下无尽的遗憾和对儿女的误解。

表弟要回老家，就顺便带上了母亲。临走的那天早晨，我提了装满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一些润肠和治疗冠心病药物的袋子，送母亲上车。望表弟车逐惭远去的那刻，我不禁泪眼婆娑，一种与母亲永别之感浮上心头。

母亲回小镇𣎴久，井阳岗酒庄周边开发加快了速度，村民房屋被喷上了偌大的“拆”字。土地规划，异地安置，征收，洽谈补偿这些事情还需要一定时间。但井阳岗酒庄拆除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可避免，酒店被拆除前，必须重考虑选定经营项目。井阳岗酒庄投入的本金早己收回了，所欠债务也全部还清，同时还在省城购置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有个栖身之地心里就不慌了，踏实了许多。对于未来，如果井阳岗酒庄一旦被拆后，一时找不到好的经营项目，我就利用这段闲空时间，陪陪母亲。同时着手把我母亲那独特的身世，那种深入骨髓的慈善，那种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对组织的仰慕与忠诚，那种作为一名乡镇干部对职业的专注与务实精神，那种对国家对老百姓的大爱，我准备用文字记录下来，用纪实文学的体裁把母亲一生写成书呈现于世…….

某天，刚结识不久，在省级报社任文字记者的朋友某某，曾经在某杂志看过我写的文章，闻我欲写长篇纪实文学《母亲》，就建议我多体验生活，说对写作有益。他此刻正在某电影制片厂一个摄制组跟组报道，这个摄制组拍摄的题材是一代伟人毛泽东从领导秋收起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建设新中国，指点江山，叱咤风云史实般的再现。伟人回故乡韶山探望乡亲，祭奠母亲的片段镜头，需要其时历史背景中几个省委领导陪同，记者朋友说我的形象及气质，举手投足很像解放初期的省委领导干部。我表示同意体验一回当群演及观摩拍摄影视的过程，同时借机了解一代伟人对母亲的那种挚爱与孝敬。

韶山，清晨三点多钟，万籁俱寂。一栋普通酒店里，摄制组副导演和统筹就挨个房间敲门，把当天有拍摄任务的所有演职人员叫醒。我双眼惺忪跌跌撞撞被带去另一房间化妆。虽说是七八月，天气炎热，但韶山冲的清晨还算凉爽，我穿上五十年代省领导干部常穿的中山装也未感闷热。

“老师们，今天就辛苦一下，因不能影响韶山白天游客瞻仰伟人故居，只有在清晨前赶紧拍摄。”副导演瞧着一群化妆的演员解释道。

“没问题，我们抓紧时间吧。现场需要注意事项，我如何走位，有无台词，希望提前告知一下。”我说。

“老师，你和其他三四位是陪同主席回韶山的省委领导，主要是跟在主演（扮演毛译东主席的某某演员）身后，现场拍摄时如何走位，跟主演隔多大距离，会有导演按排。今天这组拍摄，除主演外都没有台词。”副导演见化妆完毕，就领一群演职人员朝拍摄地走去，并解释道。

毛泽东主席故居附近山脉一处坡下，灯光师，化妆师，拍摄的机位早己就位，现场被照射得如同白日明亮。主演某某刚一下车，在几人的引导下顺山坡缓缓而上，在一处坟茔前二十米开外停了下来。四周长满各种树木的坟头竖着墓碑，刻有主席母亲名字及逝世年月日。导演见拍摄的所有人都到齐了，就举着喇叭呼喊：“各部门注意，拍摄正式开始，请灯光，化妆，摄影，统筹，副导演等就位，按剧本要求及分镜头索引再检查一下各自的准备工作。”导演说完就安排主演及后面跟着的群演站位，讲戏。导演说这是主席离家领导搞革命，进行武装斗争，建设新中国，离别家乡几十年后第一次回到故土，探望乡亲，祭奠母亲的情景。主演某某老师已多次扮演过主席了，是扮演主席的专业户，拍摄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主要是你们这几个跟在主席身后的“省委领导”，如何把五十年代初省委领导干部的形象表现出来，如何体现对主席的敬仰和爱戴表现出来，这是关键问题……

导演讲完戏后，就走向不远处视频观测器桌旁往椅子上一坐，手持对讲机：“开始一一拍摄一一” 副导演及场务紧接着就跟着吼：“安静一一走一一”场记走向摄影机前举起手中的板子一打：“ 96 8，sta.t。”

身着中山装扮演主席的主演某某神情凝重地缓缓朝坟茔走去……刚开拍，导演“卡一一”一声吼喝住拍摄，用对讲机里叫去副导演一阵比划…….少顿，副导演返回时，拉住跟在主演身后扮演“省委领导”的一个群演大声吼：“你走错位了，懂吗？想露脸吗？跟主演那么近，你上前，再近一点，拍你啊！当明星啊！两眼贼亮还紧盯住镜头。干嘛？没见过拍摄？”吼完，副导演把那个抢位的群演往后一推，一把拉住我往前一推，站主演身后A位。

我跟在主演身后太概五米距离，脚步跟着主演身影移动，表情自然。脑中全无影视拍摄的概念，全神贯注主演的表情及眼前的墓碑。主演缓缓走向坟墓前，神情凝重地把手中松枝轻轻放于坟头，后退几步，面对坟幕微微腑身鞠躬…….

几组镜头一气呵成，一遍就过。在招呼摄制组转场时，副导演走近我，拍拍我肩：“老师，表演很好，很自然，很到位。你参加过多次影视拍摄吧？”“没有，这是第一次。”我说。“不错，不错，表情到位，下组镜头继续保持。

拍摄完毕，东边天空已露鱼白，天己放亮。许久，我脑中总是浮现出主席回故里祭拜己逝母亲的情景，特别是作为一代伟人，为民族，为国家的强盛而无法忠孝两全的那种矛盾心情，作为主席的特殊身份，眼里有泪又强忍不让溢出的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主演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顿悟：只有母亲，在每个儿女心中，就是天地；就是天地间的菩萨。

我的母亲回小镇有一段时间了。闻堂妹说，母亲回小镇后常常感冒，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小诊所打针看病。在酒店忙碌的妹妹常常与母亲通话，要求母亲回省城。通完话后，妹妹就流泪，一旁的我闻后也流泪。

母亲想回小镇暂住，心意己了，是时候应该把母亲接回省城了。趁兄长嫁女儿之机，我就托表弟回老家探亲之机顺便把母亲接回省城。

兄长嫁女那段时间，母亲比以往出奇地精情气爽，心情愉悦。妹妹说这是母亲去老家小镇住了一段时间，了却了心愿，才高兴，精神烁矍。我心里很清楚，母亲毕竟年事己高，又患多种疾病，老人忽然思乡心切，神清气爽，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反常现象，称“回光返照”。若真是如此，则母亲很有可能来日不多了，说不定无声无息的什么时候说走就走了。那段时间，我叮嘱妹妹，我们都要尽量多陪陪母亲，手中的工作能放则放，多抽点时间，多点耐心，多陪伴照顾好母亲…….

井阳岗酒庄周围开发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地进行。早己被标注“拆”字的村民房屋，都一栋栋被拆除了。井阳岗酒庄被拆除已接接到通知，另寻项目经营己成燃眉之急。在未确定新的创业之时我就决定抽些时间陪母亲到处走走。母亲很高兴，说省城毕竟不比县城，人多车多，楼房也比县城的高，街道比县城宽。我说省城是一个省的文化经济政治中心，与县城是无法比拟的。母亲也逐渐习惯了，可以独自一人在小区，或更远一些的地方走走，瞧瞧了。感觉母亲逐渐融入了省城生活。我知母亲有冠心病，如果一旦疾病突发，无人在身旁或就地急救，或打120救护车，后果会很严重。以防万一，我给母亲购了块便于挂在胸前的牌子。并在牌子上标注：姓名某某，某某岁。如遇紧急情况，请致电X X X X。母亲瞧瞧牌子，笑笑对我说：“我的儿啊，娘会好好的，不会这么严重。”“但愿妈一切皆好，凡事想在前，小心驶得万年船。您儿女现在正是养家糊口，忙于事业的时候，不可能时刻在您身边，有什么紧急情况，有块小牌挂您身上，别人一瞧便于联系我们。”

母亲出身于贫苦，对食品无什么挑剔习惯，只要胃口好，上桌的菜都能填饱肚子。当然，母亲最爱吃的还是雄鱼头炖豆腐，泥蚯炒白辣椒。这天我抽了时间，去菜市场购了个大雄鱼头，买了点豆腐，中午叫母亲来屋里吃饭。母亲很高兴，忙说菜好吃。饭后送母亲去妹妹家时，母亲回头一再叮嘱，要我注意身体，说她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身体。

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蹒跚的脚步，忽然感觉一股凉风拂过我身，我强烈预感，母亲来日不多了，什么时候有可能悄无声息地离我们而去。母亲很愉快的吃了我那顿可口的饭菜不久，我突然接到妹妹电话，说母亲去了。电话那头，妹妹泣不成声。

顿时，我感觉眼前一黑，彷佛天塌下来了。忙赶去妹妹租住地，刚进门，就见母亲斜靠于沙发上，全身乌青。母亲微微张开的嘴己无呼吸，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我知母亲深感自己最后即将离开人世，想呼唤，疾病却来得突然，已无法呼唤了。那是一种多大的痛苦和绝望啊！我不禁“哇”地一阵大哭，嗔怪妹妹：“你们去哪了？你们去哪了？为什么不在妈身边啊一一”妹妹撕心裂肺股捶打自己胸口，嚎啕大哭：“刚刚出门买个菜，回来时就见妈坐在沙发上咽气了啊！”

“妈啊，我酒店的事己放下了许多，又另外买了新房，儿子的条件好了，准备好好陪陪您，让您安度晚年，您却招呼不打一声，默默地走了，永远离我们而去了。老天爷不公啊！为什么要留给我们这么多遗憾啊！”我嚎啕大哭，轻轻把母亲抱在床上躺平，伸手在母亲脸上一抹，母亲双眼就紧闭了。

屋内哭泣一片。我猛然意识到，这是租房，如果一旦邻居或房东觉擦出屋里老人去逝，就会惹上麻烦了。大都会要你请上道士做法事，屋子里里外外驱魔清魅。我要妹妹赶紧止哭，并近快通知兄长，拿出办理母亲后事的意见。兄长说尊重母亲生前遗愿，后事回故乡，按老家风俗习惯操办。

黄昏，街道上己亮路灯。老家县城的亲戚，闻我母亲去世，都忙开了。按老人逝世的风俗习惯料理后事流程，人，财，物的具备，以及形式和内容等筹备妥当，考虑很周全。母亲一生含辛茹苦，生前，儿女们都要奋斗，条件不好，未享过一天福。在最后入土为安的时刻，儿女们不多寄托点哀思，机会就不多了，会留下无尽的遗憾。

华灯初上，妹夫背着母亲，从租房二楼走了下来。有邻居侧旁经过，问：“怎么了？”我说：“母亲生病了，去医院。”

夜幕下，妹夫开车，我抱着有如安祥入睡的母亲，朝老家县城而去…..



（本章有截节。未完待续，下篇，天地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