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连长

千里雪

当战士时，我的连长是“胡二”。之所以叫他“胡二”，是因为他个性率直，风风火火，敢做敢当。但这“雅号”也只是大家背地里叫叫，当着他的面，谁敢如此称呼！ “胡二”连长是关中人，身高一米八二，黑瘦的脸上棱角分明，一双小而圆的眼睛蓄满了军人的刚毅和自信。“胡二”连长说话不多但很干脆，尤其是连队点名时，一、二、三条简明扼要从不啰嗦。连里官兵都很敬畏他，用老兵的话说，在“胡二”面前不敢胡来。 据老兵讲，有一次二二一厂几个地痞调戏一名妇女，4个老兵一气之下竟把17个混混干翻在地。回到连里，“胡二”连长问：咱的人受伤了没有？回答说，没有。又问：打赢了没有？回答说，打赢了。“胡二”连长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咱当兵的没点血性能成？都回班里好好休息！ 我当新兵那年初春的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连里组织步枪第二练习实弹射击，准备参加团里会操。可是第一、二组上去的二十来人竟没有一个及格。 “瘸子的屁股——邪门儿啦！” “胡二”连长火了。 “拿枪来！”一个标准的卧姿装子弹，全连几十双眼睛全盯着他。 哒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在空寂的靶场上回荡。 十二发十二中！ “胡二”连长关掉步枪保险，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和土，提着枪迈着长腿大步回到队列前狠狠地骂道：“射击是要靶上见眼眼的事儿，就你们这成绩怎么参加会操！” 他一屁股坐在靶台上，点燃一支烟，气呼呼地指着靶挡说：“有种的再上！” 什么“有种”“没种”？不就是个二练习吗？我蹭地站起来：“报告！” “你有种吗？”他溜圆的眼睛瞪着我。 “我有种！”我大声回答，带着三分不服。 “好，要是打不了优秀，我饶不了你！”他转身示意报靶员做好隐蔽。　　我二话没说，子弹上膛后取好准星与缺口的平正关系，按照他讲的“轻贴腮，慢闭气，不知不觉扣扳机”口诀，瞄准靶就是三个点射，接着跪姿和立姿是几个单发。 “中了八发——优秀！”靶壕里传来报靶员的声音。 “胡二”连长扭脖子看了我半天，“还行！”他当胸擂了我一拳咧嘴笑了。 那次会操，我们连总评成绩优秀，名列全团第一。“胡二”连长说：“通知炊事班，晚上咥顿羊肉泡，把弟兄们犒劳犒劳！ 　　第二年，我当了班长。那年国庆节和我农历生日是同一天。几个战友说我在部队过第一个生日，又赶上了国庆，很有纪念意义，值得庆贺一番。大家买了两斤手抓羊肉几个罐头和一瓶酒，熄灯后就在库房里搞“生日宴”。　　 面红耳热之际，通信员气喘嘘嘘地跑来，急切地说：“不好啦，不好啦！连长查铺没见你们，正到处找你们呢！”话音刚落，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进来，随即“胡二”连长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立在我们面前。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杯盘狼藉的桌子，又端起军绿色搪瓷缸嗅了嗅，问我：“喝酒了？”　 “喝了。”我嘴里嚼着还没下咽的手抓羊肉怯怯地回答。　 “喝了多少？”他仍然平静地问。　 “就一点儿，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他忽然提高了嗓门，瞪起了眼睛，“过生日就有理由喝酒啦？过生日就可以违反部队的条令条例啦？不知道今天是节日战备吗？我的一班长，你是兵头将尾，应该给战士们带咋样的头？”他越说越来气，转身对通信员说“通知全连，立即集合！”　　司号员吹响了紧急集合号，“胡二”连长身扎腰带，两手后背呈跨立姿势站在会议室中央，神情十分严肃。　 “同志们，今天是国庆节，也是我们一班长的生日，按说这是件好事儿。可我们的一班长为庆贺自己的生日竟然置部队的条令条例不顾，邀了几个战友一起喝酒！部队就是部队，军人的生日该不该过，应该咋样过，大家下去讨论。但是一班长在节日战备期间带头喝酒，就严重违反了部队纪律，必须严肃处理！下去以后各班拿出处理意见，散会！”　没想到在部队过第一个生日竟是这般光景！我又羞又气，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通信员来了，轻轻拍拍我说：“班长，连长叫你！”　 “单个教练”？管他呢，大不了背个处分，豁出去了！这样想着我跟着通信员进了连长办公室。　　“把这碗面吃了！”“胡二”连长没有看我，只是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碗鸡蛋挂面语气温和地说，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站在那里没动。　　“吃啊！你小子愣着干什么？跟我较劲儿是不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尝尝我的手艺咋样。”说着，他从墙上取下一把“红棉”吉它，“送给你了，权当生日礼物！吃完面早点回去休息，我查哨去了。”说完，他带着通信员走了。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桌子上那碗热气腾腾漂着油花的“长寿面”和靠在墙角的“红棉”，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第二天，我在军人大会上作了检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胡二”连长要去机关当股长了。临行前的那天下午，团政治处来人接他。听说“胡二”连长要走，全连战士自觉把营区和内务卫生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列队在营区门口欢送。　　“胡二”连长穿一身崭新笔挺的军装走出楼门口，比平时更加威风和洒脱。他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大声说：“同志们，三连交给你们啦。希望你们继续保持和发扬我们三连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把三连建设得更好，我会常来看你们的！”说着，他郑重举起右手向全体官兵敬了一个军礼。这时，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泪水在黑瘦的脸上涌流。站在一旁的指导员哭了，全体官兵都哭了。指导员面向队列高声问道：“连长对我们寄予了厚望，我们有没有信心把三连建设好？”　　“有！有！有！”大家呼喊着。　　“有大家这句话，我‘胡二’就放心了，走人！” 吉普车驶出了营门。这时，队列“哗”地散开了，战士们追跑着向“胡二”连长告别，司机只好把车停下。“胡二”连长打开车门，双手紧紧搂住两名战士，哽咽着说：“十三年啊，从当新兵到现在，我没离开过这里。我不愿离开这里，不愿离开同志们，这里是我的家啊！”　　“胡二”连长走了，离开了他战斗过多年的连队。后来他当了那个团的团长，现在已退役回到家乡。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我再次走进金银滩大草原，走进原子城，这里早已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老连队的营房旧址上建起了恢宏气派的原子城纪念馆，唯有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依然挺立在纪念馆一侧。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在这里驻足，聆听讲解员诉说着那段让祖国挺起脊梁的艰难历程，讲述着那段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辉煌历史。我的思绪也被带回到从前，想起了“胡二”连长，想起了那段火热的连队生活，总觉得回味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