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师 86年的那场高考

童三纪

南师，86年的那场高考列车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行驶在由杭州到南京的铁道线上，考完浙江美院的中国画专业后，同伴徐同学独自逗留在杭州，逍遥自在地领享着这“天堂”的胜景，记挂着南师初考结果的我却无心恋景而归心似箭，考试一结束便草草收拾行李，匆匆踏上这归宁的列车。飞速的列车把窗外的风景一片一片地向后甩开，旋转的窗外和耳边的“轰隆隆”声再“平方”着我本来凌乱的心绪，总感觉车速还是那么缓慢，恨不能插上翅膀一下飞进我建筑工地的办公室，拿到南师那张专业复试通知书。鬼使神差地迷恋上画画，考美院的理想始终不灭，但落后而封闭的农村环境、艰难和穷困的家境容不得我有这样的奢想，五年的小学代课白白浪费了我如黄金一样的美好时光，连年艺考名落孙山，父亲凭着和乡领导的关系，把我弄进当时最好的乡属单位青山乡建筑站当技术员，84年春节后，23岁的我就首次打点好行李告别父母第一次离家进城，来到南京建筑工地做主办会计兼做施工档案，对于陌生的业务又缺少专业的学习，要求得又是那么严格，每天的脑子里都被一些项目啊、类别啊、工分材料啊、还有数字符号等等挤得满满的、乱乱的，画画没有了时间，更没有那剩余的精力。农村的困苦我一遍遍领尝过，工地的生活也极其的艰苦和劳累，每日里总是些劳累和忧愁、沉思和彷徨左右着我，最后，强烈的愿望终于让我鼓起勇气向父亲写信，向单位请假，我要自费请长假去美术培训班学习，参加明年艺考的最后一搏！父亲给了我全身心的支持，这个乡里的芝麻小头头只能为我去哀求乡、站的领导，最终得到允诺，条件是工地的帐务不能放，每周必须定期过来做帐。85年大约是10月中下旬，我终于又打点好行李进了南京建邺区文化馆美术班，做了插班生，这份打点好的行李虽然远远简于了我84年离家门时的那份行李，却感到是没有过的沉重，背得是那么那么的吃力，我现在这个基础，剩有四个多月的时间我能学得怎样？明年的高考仅是我最后的年限，老天给我的运气又能否顺当？我是否还要重新打点好这份行李“再回首”，永远低头续写那本永没尽头的帐本？86年4月初顺利地初考完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的壁画专业和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的国画专业，我学的是国画专业，虽然全省86年本科招生计划仅南师一班15名，但我较自信，感觉几门课程都不错，叫我担心的却是初考的画石膏像，尽管我的试卷用的是线描手法，表现较别致，造型准确，线条组织也满意，但怕的是评委老师习惯了传统的调子画法或结构画法，一旦不喜欢或看走了眼让我初试落选，我真的只能去“低头写帐本”了，但一旦初试通过我可是信心百倍、一路坦荡。唉，初试的结果，叫我怎能不揪心！列车终于在南京站停靠，我下车后是马不停蹄地直奔工地办公室急看墙上的信袋，进门就看见信袋里的一牛皮纸信封斜插在里面，就一封？南艺的还是南师的？心头不由得一紧，急切取下一看，信封下“南京艺术学院招生办公室”字样特别刺眼，这是南艺壁画专业的复试通知书！南师的呢？找遍上下没见第二封信的踪影。南师的复试通知期限早早已过，复试日期也近在眼前，我的复试通知为何没有？我呆坐在椅上细细想、到处细细找细细问，心中答案：南师初考我已落选！南师初考的落选预示着我今年高考的落选，我的特长不能去发挥，而去南艺发挥的壁画专业只是我的所短，毫无把握，这次高考落选带给我的结果会是什么？我不敢往下去想……当然是不会死心的！指望能有别的原因，我决定向同学打听。想起了住在南艺朋友处的朱同学也参加了南师初试，不知情况如何，来不及细想急赶朱处。一问，朱也没收到复试通知，心稍安定，但细细想想，觉得总不对劲，俩人一合计，决定去南师查个究竟，不然的话，这个晚上是睡不着觉的。眼下天色已黑，也没有了饥饿和疲劳，俩人赶到南师美术系，二楼的办公室里还有灯光，一教师模样的年轻女人正在忙活，俩人眼里闪着光亮，我的喉咙控制不住颤抖，细声问话：“老师，美术的复试通知发了吗？”“发了，你们没收到吗？”老师回答得很快很肯定； “没有。”只有两个字的回答，声音轻得没了力气。二只眼睛忽然没了光亮，看着老师的脸，急切等待着能有一点希望的下话。“那肯定是落选了！信已经发出去好几天了，肯定能收到了。”老师望着我们，不紧不慢地说出三个肯定的 “了”字，就像给我头顶猛打三棍，一下把我打入了绝望的深渊。我愣在那里，脑中没有了活动，不知是走还是留。朱也没了问话，拉拉我，我意识过来，想走，老师看我这副神态，忽然想起事来，招呼起我们：“先别走，这有一些落选考生的落选通知，还没寄出，看看有没有你们的，要没有就好。”说这已搬出不知多少数字的几大叠信封，足有好几百封吧。我没光亮的眼睛又光亮了起来，我清楚地知道，这里面如果没有我的名字，我就没有落选。苍天啊保佑我：今晚这“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的信封上可不要让我看见“童三纪”这三个字啊！眼睛盯得放着绿光，呼吸怎不顺畅，一颗早已扰乱了的心脏为什么又跳得如此的激荡！一封又一封，朱同学的不幸跃入眼帘，朱拿着信封独在边上垂泪和发呆，我也顾不上安慰，继续不停地进行着艰难。一叠又一叠，封封叠叠扣心弦、牵神经……不知看了多少封，也不知看了多少叠，我像过了三百六十五天和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没有看见我的落选通知。苍天保佑！就一刹那，我忽然感到全身的每个细胞就像吃了神仙果而舒畅，原先异常的心跳和呼吸就像用了灵丹妙药而忽然平和……也就刚缓过神放松后的一刹那，老师的另一句话又一次给我头顶猛地一棍，再次把我打入绝望的深渊。“对了，还有大部分信在柜里，钥匙不在我这里，你明天再来查吧。”一个长长的不眠之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急匆匆赶到美术系，由于来得早，二楼的办公室还没开门，老师们还没上班。是啊！没有一个老师会了解这个考生，会在乎昨晚他在这里的那个细小故事的，这里和他们就和往常一样分分秒秒地过着，一切都那么习惯、那么平常；昨晚的那个老师当然也不会早来给你开门，因为值班的辛苦现在的她也许睡得正酣。你的故事你的心情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同情，一切都与别人无关！楼梯的石阶因为早晨的冰凉使我不愿得挨坐，宁愿在走廊上来回着踱步以缓解这份紧张和纷乱的心绪，期待着早来上班的老师，让我再继续昨晚那不得不再继续的“艰难”。无意中，墙上贴的二张纸吸引住我的目光，走近一看，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我一生最熟悉不过最亲切不过的三个字：“童三纪”，急看上题：“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1986年招生考试复试名单”几个字清清楚楚，睁大眼、反复看，确实没错！正惊喜着，曾在美术班辅导我们的系招办主任罗老师上班了，看见我就说：“发给你了。”“我怎么没收到，罗老师？”我不解又急切地问，语调中已经控制不住喜悦。“寄回原籍，现在可能已经到家了。”我真是欲笑不得、欲哭无泪。罗老师啊，你昨晚为什么不在？明明我在南京，通知怎么又寄回老家了呢？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弄得如此折腾？在我的身上，“好事”难道就一定要“多磨”吗？唉！昨晚那老师为什么那么健忘，忘了告诉我们外面的墙上有结果呢？害得我们受这样的折磨。后来上人体写生课她给我们做“人体模特儿”我才清楚，她“小余”不是老师，是个模特儿，许多招生的事当时她是不清楚的。专业复考如鱼于水，表现得轻松自如、游刃有余，结果以总分第一居先；文化考试经过两月拼搏，虽已 “高中毕业”八年之久，仍超上届本科线三十多分。罗老师对我说，回家等录取通知，杀猪办喜酒吧！八月正是暑期的高温期，天上的太阳像个火球烧得没完没了，每天很旺很旺，没有空调和电扇的夜晚实是难熬，闷热的日子感觉过得太慢太慢！已近八月下旬，仍不见邮差进门的影子，跑几趟南师，最后回答：“已上报省招办，今年重视文化，文化分要提高一百多分，你这个成绩肯定是不行了！”…… 所有的努力瞬间成了泡影，一生无望！连日茶饭无心，夜不能寐……父亲说：这就叫“命中注定”吧。我那时并不懂命中注定的真正含义，可我知道，这肯定不是我的“好事多磨”了，我很可能属于那种“有心栽花花不开”的人！正如我的担忧，我只能重新打点好这份行李，老老实实地回到工地，去重新续写永远没尽头的那本帐本……时间已经走到了八月底，时令也已入秋了，天上火球的余威在一天天逐渐地减弱，人们已经感觉到早晚的热量已与往日的不同，秋天的凉意已悄悄沁入到人的心脾，叫人感受到与酷暑的闷热所截然不同的惬意。那天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城中回到工地，施工队长老远叫住了我，脸上挂着笑意，小心地递给我一封未拆封的特快挂号，寄信地址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招生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撕扯开信封。封面鲜红鲜红，金黄的“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1986年新生录取通知书”字样是异样的光彩夺目，内页的一行大致的文字让我明白了“迟到”的缘故：你已被录取我校美术系专科班学习……捧着这意外的惊喜，两眼含泪，感慨万分，在我的身上，“好事”还是在“多磨”着，“磨”得我差点不敢再去“有心栽花”，而当在我接近绝望的夏秋，无意中，却又送来一片“成荫的柳”，送我一个凉爽的空间，让我又忽然感到这世事的美好，世事啊，你终究是美好的！可你又为什么总是这么动荡不定、神秘莫测又无序可循？总叫那些勤奋善良的人捉摸你不透而煞费苦心？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86年9月10日，我一身新裝，怀揣着那份神圣的“鲜红”，重新打点好另一套全新的行李，抛空了过去的那些担忧和另一些缠身的零零碎碎，终于跨进了渴望已久的南师大门，掀开了我新生活中的那一张首页，开始撰写我人生旅程中的另外篇章。二零零八年二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