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灯火

春秋无际

转眼间，清谈盛会已经接近尾声，在今夜的百家宴后，与会者便要连夜赶回自家府邸了，所以彼此青睐有加的世家公子小姐就抓紧时间走上街头为心仪的人选购礼物。 藏书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阳光明媚，温暖却又有点刺眼，连黯脑袋刚探出来，便又毫不犹豫地缩了回去。片刻后，他才打着前年禤玖天姐姐给的竹骨伞溜出来，被他的妹妹连雀亭一把拦住：“哈哈，看看，府里多了一只熊猫崽崽哟。” “你是我妹妹！注意仪态！”连黯被雀亭逗弄得有点恼，可连雀亭满不在乎，“比你小一刻的妹妹，还比你高一点，你确定吗？” “好了雀亭，别逗墨玄了，我们还要逛街，事不宜迟。”连鸠亭看着垂手揪着裤脚，显得十分紧张的小弟弟，有些好笑地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墨玄前几日在藏书阁里宅得辛苦，不知为何突然忙着用功补功课呢？” “哪里有？不过是查阅了关于炎阳体质的资料罢了，”连黯忙着否认，“我还用的着补习功课吗？” “哎呀呀！哪家仙子这么有福气，被我那小哥哥如此关心呢。”连雀亭自以为一眼看穿了哥哥的心思，明目张胆地揶揄着。 “我可去你的吧！雀亭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一辈根本就没有炎阳体质的仙子，要说炎阳体质，那必须得是夜珦夜悯亭公子啊。”鸠亭面带红晕地笑笑，“墨玄，你可以啊，你和他是朋友？怎么不告诉你姐姐我呀！他可是一众仙子心目中的全民夫君啊，他是不是特别帅特别爽朗？看你是不是想去集市给朋友买礼物啊？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但是你必须帮我给他带个礼物。噢，还有这封信，也一并给他，拜托啦～～” “欸？姐姐你是说悯亭公子吗？”连雀亭闻言凑上来，“真是的，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啊！夜珦大帅哥啊！而且据说……那方面也很厉害的……连黯，你也给我带一份礼物！” “昂，好吧。”连黯麻木地答应着，有求于人，他不能怼俩个姐妹，还得托她们俩带自己赶集。其实他无语的很（这个浪荡子很受欢迎么）。而且……雀亭你想歪了吧啊——虽然某人某方面的确好厉害就是了。 当然他想想就算了，这件事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本来他一个男生知道这个就足够不正常的，再由两个八卦姐妹花塑造一个更不正常的自己，到处讲故事，他的脸往哪搁？不丢人是不可能的。 而且，看着鸠亭和雀亭犯花痴……他竟然有点微妙的不爽？ 这算什么？他在吃醋吗？连黯你个臭不要脸的！他在心里怒斥着，毫不犹豫地抬手在自己脸上“噼啪”批了两记耳光。 然后，他在姐姐妹妹惊愕的目光中强颜欢笑道：“打苍蝇呢。” 　　不得不说，女人的嘴巴比长江还难堵。他们一行人在集市上穿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姐妹俩逢人就叽叽喳喳地炫耀，导致连黯不得不带上五五二十五个女生的礼物。 此时，他正在一个小摊上挑挑拣拣，时而丹唇勾起一抹笑，时而秀眉微微蹙起，有时挑饰品还要戴在身上反反复复地照好久，在别人眼里，这无非就是小女儿心性，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连黯虽然沉浸在这种奇妙感受中，却尚且不明白情为何物。 一个时辰后，连黯终于犹豫着拿着一条可以缓解炎阳体质发作的“冰晶手链”来到老板娘面前，在小心翼翼地询问过价钱后老板娘很熟络地给他拿了个植绒礼物盒子包好，挑了条丝带绑好，“小玄懂得买礼物给心仪的人了，姐姐我今天免费给你包个礼物，包装不必付费，欸小玄，姐姐告诉你，遇到喜欢的人，不能闷着，你得说出来你大姐我就是这样追到阿阳的。” 闻言，连黯的脸一片绯红，他纤长的手指猛地推出一只钱袋子，端着盒子飞也似的跑了。 老板娘一笑，对夫君说，“小玄俊了不少，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哪一家的女娃娃。”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夜色吞噬时，夜幕沉沉地坠落，上面挂着闪闪发光的金银钉子，垂挂下来的月婆婆照着殿前闪动的人影，觥筹交错，是人间烟火气。不远处的楼台上，夜珦素白的薄掌端着金樽，他就这么亭亭立于观景台边上，勾着笑，凭栏俯瞰。 连黯本来由于背着一袋子礼物被压得一脸黑线，可当他爬上来是被灯火迷了眼，复又睁开时，他欣赏着挺拔又有些不正经意味的夜珦的背影，瞬间觉得夜珦这人啊，既像个红尘之外的谪仙，又像个玩世不恭的少爷，他能是灯火都黯然失色，就连兰蝶也不配给他伴舞，怪不得女生喜欢他。 真好看啊。连黯倏然笑了，开口时，声音都带着悦然笑意，“嗨，夜哥！” “什么事这么开心？”夜珦回眸一望，红色的含情眼里映照着桃粉梅红，犹如牡丹盛开，海棠依旧。 连黯把袋子搁在地上，往夜珦身前一撴，拍拍手，“笑你好个桃花运。” 我不想要什么桃花运，我想要的……唯你而已。夜珦抿着唇，生生将少年冲动之言扼住吞了回去。不行的，这种话不能再说，时候不对，人虽然对了，但他却没有了前世记忆，夜珦骂着自己，心里说，何必呢？ “夜珦？夜珦？”连黯雀跃的声音入耳，夜珦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了。 “嗯。”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声，“说完了？” “还没有，这是我姐姐鸠亭的礼物。”连黯报完一串名字后，静下来，却紧张起来，脸都红了，手里自己的礼物盒子都浸透了自己的汗水，心里说幸好现在灯火阑珊，否则夜珦看出来他脸上的红晕，指不定又要误会什么。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虽然某人说了“么”字，但语气显然是肯定的，连黯在夜珦这番话里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 他又僵了一会儿，才抖着音节缓缓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复又说话时笑意还未曾敛却，“那你把手腕伸出来，闭上眼。” 夜珦不假思索地照办了，于是仅仅是几秒之间，连黯眼前便多了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腕，袖子还在摆，含情凤眸轻轻地盖上，，睫毛纤长，稳稳地不曾摇曳，也甚是耐看。 连黯从袖袋里抽出一只檀木镶玉的精致盒子，轻轻拧开开口处的旋扣，里面里面用丝绸衬着一条晶莹剔透的手链，散发着好闻的幽香，摸上去凉丝丝的，煞是令我舒心，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手链扣在夜珦手上，“我……其实挺羡慕你的，同样是混血，你还能特别坦荡轻松的，我就一直不行，我不是多好，我一直……挺自卑的，旁人也愈加不想理我，我……” “这段时间里，我真的很开心啊，谢谢你。”连黯好不容易说完，脸上早就宛如飘了红霞，看上去醉醺醺的，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不想听到结果的小姑娘，干笑一声，擦擦汗转身欲跑。 他的手上忽然覆上一片温凉，那双握住他的手强有力地把他转过来，正对上手的主人的明朗赤诚的笑意。 是夜珦啊。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因为这个认知已经足以让他呼吸急促。 “没什么好自卑的。” 连黯的心好像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没必要将真实的炙热的自己埋藏起来，旁人说你如何，你便如何吗？” “我可不信。” “我知道我所见到的一切，那才是真实。你才不是闷葫芦，我所认识的连黯会打架斗殴，会羞恼生气，会爆粗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开诚热烈，善解人意，偶尔也会有点小脾气，但从不会动辄半天不吭气。这才是最可爱的你。” 眼前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少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金红色的兰蝶吊发扣，别在连黯脑后，左右瞧瞧，突然说：“你其实很漂亮，半点不输于我。” “鲜亮一些的颜色也适合你不一定非得采用黑棕蓝绿这样的色调，故作老成什么的都没有必要，少年本来就是怒马鲜衣，以后你不妨试试看吧。” “若是不好意思，就当作是穿给我看的。” 穿给夜珦看的吗……想到这个就莫名的好开心啊，连黯再也忍不住，面颊酡红地笑起来，像一个小姑娘一样。 慢慢的，云雾散开，朗月高照，远处依稀可以听见夜擎云在呼唤夜珦踏上归途。 连黯推了一下夜珦：“去去去，夜哥，你父亲在叫你。” 良久，他又小声说：“谢谢，悯亭。” “去你的，我走了。”夜珦佯装不在意似的摆摆手，眼里却流露出不舍之意半真半假地调笑一句，“那么，娘子小心点。秋猎再见。” 连黯因为这个玩笑愣了会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夜珦已经真的就走了，背影挺拔，由于起了风的缘故，整个人衣袂翻飞。 夜珦坐在马车上，捻着手上的余温，也发了会儿呆。 自古以来，话本里总说爱意是泥潭，陷进去的人都能出来，却自愿沉沦，流连于美梦，耽于现实。 爱者，人间烟火百味也。 有人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不食人间烟火气，岂不白来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