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村庄夜无声

如庚131424473

　　上世纪的1960年前后，灾荒在广大农村疯狂地蔓延。1961年冬季，天气格外寒冷，我的故乡孟州一个普通村庄，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寂静的乡村冬夜，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笼罩在村庄的上空，似乎每时每刻都会迎来雪花飘飘。冬日本来就日短夜长，天寒地冻，冷的不行只好早早地上床，领受无可奈何的夜长梦多的煎熬。

　　经历了严酷的自然灾害，人们硬是咬紧牙关挺着过来。到眼前家家几乎断粮，好在深秋的时候人们扎紧裤腰带坚持，播种下冬小麦，终于没有耽误农时，也播种下了收获的希望。可是离麦收还有遥远的时间，眼前就剩下雪皑皑野茫茫，野菜还没有拱出土壤。饿的前心贴着后心，久久难以入睡，连夜长梦多都成为了奢望。

　　只有生产队的牛棚里透出昏暗的灯光，人们在焦急的等待着母牛产犊。棚里生着火，火上支口盛满温水的大锅，空气中弥散着热烘烘的牲畜的气味。地上铺着干燥清洁柔软的垫草，待产的母牛侧卧在垫草之上。

　　人们紧张有序的做着接生的准备，只等牛犊的诞生。老队长亲自坐阵，这与平日接生牲口的时候，重视程度孑然不同，他消瘦而黢黑的脸上几乎察觉不到任何表情。焦急的等待中，他举着烟袋锅子不离手，面部平静似水，只是抽烟的时候，强烈的气息使烟袋锅发出滋滋的响声。

　　母牛开始表现出不安，时而站立时而卧倒。不断瞻前顾后，来回走动。频频排尿，反复回头鸣叫。人们纷纷围上去等待着母牛产犊。老牛显得很虚弱，那时候人们几乎断了粮食，更不会有喂牛的精饲料，母牛显得力不从心。

　　老队长也沉不住气，能把牛生下来事关重大，必须保证母牛和小牛的生命安全。牲畜是生产队的重要生产力，上边儿领导都掌握着牲畜的数量。如果伤一头，数量持平，似乎不会引起上级注意。如果伤两头，那就负有重大的责任。如果牛犊安全生下来，多出一头，对困难中的生产队也许有重大作用。

　　母牛虽然瘦弱，体力不支。但同样的牛犊因为营养不足，也长得瘦小，相对而言，便于出生。经过人们的帮助，小牛安全生产下来。人们把牛犊和母牛清洗干净，并适当喂母牛一些温水，专人伺候看护着母牛和小牛。

　　老队长仍然不动声色。但看到他的眉头，有所舒展。或许心里像一块石头落地，长出一口气，慢慢的找个小棍儿把烟袋锅里的烟灰挑净，缓缓站起来，走出了牲口棚。

　　棚内温暖如春，而棚外天寒地冻。零星的雪花，从天空飘落，洒落在村庄的房顶和道路上。村庄里人们都已经沉睡，雪落大地静无声，由于灾害造成的粮食短缺，过去庄户人家养的狗，也在战胜饥饿的过程中消失。只有雪花在天空飞舞，整个村庄笼罩在冷冷清清的沉寂中。

　　老队长走到村外的路口，向太行山方向的道路细心打量。道路上铺上了薄薄的白雪，向远方延伸。朦朦胧胧的白色世界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天地静悄悄的进入了寂寞的程序。

　　前两天的夜里，老队长就在这里为人们送行。生产队保管，牵着一条黄牛。生产队的基干民兵们都拉着人力车，静静的向远方的太行山走去。村里已经出现了断炊的危险，寄希望与这些人能到山里，找到粮食或者最不济也能找到充饥的东西。

　　按约定今天晚上就是进山人归来的时间，生产队的人都在眼巴巴的等他们。老队长更担心的是如果雪越下越大，有可能为他们的归途增添意想不到的变数。

　　等了一个时辰，老队长的头顶和全身，飘落一层薄薄的雪花，雪夜中像一座雕像一般岿然不动。终于看到一堆人影，向村庄移动。老队长心情松懈一些，快步迎了上去。

　　每个人力车上都装满了货物，人们经过长途路程，不免有些疲惫。当看到自己的村庄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一路拉进了生产队牲口棚外边的场地。

　　这次进山寻粮食颇为不易，蔓延全国的灾荒，山里人也不能幸免。好容易找到了深山里的一个生产队，想要些杂粮或者红薯之类。但是那个年月红薯也是主粮，属于统一征购的范畴，按定量分给人头，已经所剩无几，山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山里人厚道，天下穷人一家亲。看到这些远道客人的困境，想尽办法收集了两袋杂粮。可是这远远解决不了燃眉之急。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发现生产队仓库堆满南瓜。南瓜不属于统购范围，在广漠的山区，到处都可以随意丢下几个南瓜子。零零散散结出了南瓜。

　　南瓜不同于西瓜、东（冬）瓜、北瓜之类，它既可以是蔬菜，又能够在断粮时代粮充饥。于是商议是否可以拉南瓜，山村人慷慨，同意任其想拉多少装多少，就这样把南瓜拉回村里。老队长迅速安排会计计算。按每户家庭人口计，分配几斤杂粮和几百斤的南瓜。连夜通知各家各户到牛棚领取分配的东西。

　　雪越下越大，多么希望白雪像老天下面粉一样，使贫穷的村庄感到充裕。而且幸亏抓住了种麦时机，村周围的田野上，麦田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冬天的夜漫长，家家户户顾不上清扫自己庭院的雪，先煮上一锅南瓜，为寒冷的夜增加一些温暖。

　　漫长的冬夜终于迎来了天亮，一些人习惯来到了牛棚，那里是农闲时人员的聚集地，尤其在寒冷的冬季，更是是取暖的最佳去处。

　　人们忽然发现经常干农活的一头牛没有了，那是生产队保管牵着牛进山，拉着南瓜回来时，只见人和车，不见那头牛。原来拉回那些南瓜和杂粮，是用牛换来的。而恰好生了一只小牛，使牛的数量持平。这才理解了老队长在小牛出生时紧张的情绪。这和“狸猫换太子”都有暗度陈仓的意思，老队长甘冒风险和顶住巨大压力，在生产队一穷二白情况下，无奈中只好剑走偏锋，并且利用雪夜的寂静低调从事，换来社员们能够糊口。

　　大雪几乎封路封村，没有上级领导到生产队来，生产队安然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靠着这些南瓜等到了春暖花开时田野上生长出来的野菜。

　　1962年的麦收，取得了几年以来最好的收成。生产队终于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整个国民经济也开始复苏，广大农村逐步恢复了生机。

——图片取自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