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小秋收(摘自《陈钧成回忆录》)

陈大联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九五八年大办钢铁,日夜吃粮,加上三年所谓“自然灾害”,仓库粮食基本上消耗殆尽,居民供应每月麻油二两、米24斤半,还得搭配山芋干等杂粮,在体内缺乏油水,24市斤主粮只能半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九六0年七月,市里动员各单位人员下乡搞“小秋收”,所谓小秋收,就是挖掘可以吃的树根、野菜、六谷芯等充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动员下乡之前,还得用传统方式,人人都写申请书,内容:“为建设社会主义,本人要求到最艰苦地方去锻炼,请领导批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天晚上,在安庆沟儿口石灰店开大会,宣布批准下放人员名单,屋里屋外挤满人群,每人心理状态都希望是榜上无名才好。大家都知道,所谓小秋收是吃力却吃不饱的差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是无资格写申请的,因为我不算人民,只算是国民。可是读着读着最后才宣布,几个“另册”人员名单上,有我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去的方向是江南东至一带,上船过江的有我们大观商店各业人员和文化用品厂等单位,总带队人是区财贸部高效君部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小组分配在胜利公社所属一个生产队,帮助农民种甘蔗、锄草。到了开工时间,队长开始吹哨催社员上工,哨子吹破了,也只是三三两两的农妇懒洋洋地扛着锄头下地,只听队长说到,若今天不上工,今天就停你伙食。这一招威力很大,本来肚内就是空的,停你一天伙比死还难受,那还受的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上了工地先坐一会,才有人和我们开口,我们动一下吧!大不了二十分钟就停下休息,中间不动了,二十分钟就算完成任务,干脆坐着谈心,反正队长不在现场,无人过问。头十天里倒也轻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天三餐都是稀饭,水多米少,一口气可以将这碗吹到那一碗,其光度可以照人,这样大锅饭并不是农民当家做主,大家伙饿着肚子做苦力,怎不磨洋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十天以后,我们调到牛场大队,队长姓陶,初来我们住在牛棚里,牛棚里蚊子特别多,好在我们人多,蚊子大家分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困难时期,手上有权力和无权的人是有区别的,从古到今都一样,不要看标榜宣传。当地农民说,别看村干部对人和气,社员吃不饱,他家天天吃油炒饭,吃不掉小孩拿它喂鸡。饿死的都是村民,没有见哪个村干部饿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又过了两天,我们移到牛场中段,这里都是庐江人,连小孩都讲庐江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这里带队人是百货公司汪某等两人,汪某很善良,有时我们到大渡口都准假,但另一位带队人知道后,规定了不许大家请假,后来听说此人偷听美国之音被判刑十二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一天晚上开会,负责人把我们叫去站出来亮相,足有十二人,叫人知道我们身份是敌人,要严加管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一次,百货公司的人买了西瓜愁着拿不回来,其中一人说:何不叫几个右派来拿。我们没有犯法,却都变成私人奴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牛场二十天,又要挪地方了,要到葛公镇去,车经马田,在食堂吃饭,稀饭比较稠,据说这几天来了检查组,平时不是这样,队长打了社员招呼,如果上面人来问,只说天天都是这样,不准乱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下乡搞小秋收的人名声很不好,农民们见我们来了,就打发小孩赶快在屋外看着晾晒东西,不要让晒在外面山芋片给人偷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实际上我们这些人并不是天生是贼,肚子填不饱难受,有时在地里乘四周无人时拔上几个萝卜带走,也顾不上什么道德良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里离杨湖很近,有时到镇上买两碗萝卜汤吃吃,一角钱一碗,总有点营养。用高价向农民买鸡蛋吃,农民说得好,现在人都没有力气生娃,鸡那会生蛋呢?鸡蛋那时候真是稀罕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道去有个叫代声旺的,是个近七十老头,他不知道在哪里买了四个鸡蛋吃了,被人发现,向领导检举了,还开了一个批斗会,说他是资产阶级小业主,解放前享受惯了,到人民当家作主时代还在继续享受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只好用以物换物方式换取山芋干粉,先用瓷碗兑换干粉斤半,继而用电筒、皮带、帽子、衣服、被单等去换,为了填饱肚子活命,不惜任何物品,这些身外之物,只要人在都可以拿去,以后这些东西还可以买得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里遍地有柴火,我们把整个大树放倒锯木柴放在堂屋烤火,煮什么吃也很方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伙食团司务长是我表妹,有时我去她那里,也暗地里给我一点吃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文化用品厂厂长也在这里带队小秋收,该厂一帮人是主流,我们睡了,他们就烧起小锅,吃的当然我们公众的粮,眼巴巴的闻着饭香,厂长还是我的亲戚,在饥荒时期那是六亲不认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一个水炉业哑巴,不说话,买不到东西,饿死在我隔一铺位床上,临铺的人都抱着被条躲开,我不管那么多,仍然睡在原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挖蕨根,哪里能挖得到呢,结果我们收了一些六谷芯、山芋藤,带回到安庆捣碎做粑,实在很难下咽。</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陈钧成(1927-2005),安徽安庆人,地方文史学者,有遗稿近二十万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