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子(二)

郭建华

<p class="ql-block">  将沤好的粪挖出,运到院子外堆好,以备送往田间,叫作“出栏”。一般每年要出两次栏,春、秋各一次。出完栏,就再垫栏,周而复始。垫栏的主要物料是黄土。在我们村,这些黄土便来自墙子。墙子上的土被推来垫栏,出栏后再运进地里肥田。年复一年,墙子便被一锨锨、一车车搬到了庄稼地里,与大地融为一体。</p><p class="ql-block"> 家家的栏炕上,往往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干燥的土块。若非当地人,大概很难想到这些土块的作用:擦屁股。方便毕,随手拿起一块土块,擦完屁股,再随手扔进栏池子里,作沤粪之用,很方便,也很实惠。村人将此物叫作“擦腚坷垃”。这些坷垃也来自墙子。雨季来临之前,是要备足坷垃的。我小时候经常被指派干这活儿。大人说:“背坷垃去!”我便扛上镢头,背上粪筐,到墙子边,将大块的坷垃用镢头刨下,再破为小块,一筐一筐地背到栏炕上。从我记事起,一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前,村人一直以坷垃代卫生纸。那时,卫生纸还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儿,村人少有所闻。百姓熟知的只有糊窗户用的窗户纸,过年贴的对子纸,敬神烧的烧纸。这些都舍不得用来擦屁股。孩子们上学用的写字纸,用了正面用反面,用完反面再作卷烟用,也舍不得擦屁股。偶见驻村干部用看过的报纸擦屁股,百姓便惊诧:太奢侈了!大人们还时常警告孩子:不要用有字的纸擦腚,否则长大了不识字!这一乡俗,折射出村人对文字的崇拜和敬畏。如今村人已完全不理会这一套。母亲会随手捡一张印刷精美的广告页给孩子擦屁股,说:让大明星给我儿子舔舔腚!奇怪的是,从墙子上弄来的坷垃并未经过消毒,村人长年累月以此擦屁股,却未见有人因此而生什么屁股方面的疾病。这或许也是绿色生活之一种吧。</p><p class="ql-block"> 墙子上的土色淡,微黄,近乎白,村人称之为“白糖土”。白糖土极细,结构松散,和泥抹到墙上不裂缝。于是,墙子的土又成为村人泥墙的好物料。买不起石灰的村人,推几车白糖土,加水和匀,请一位瓦匠帮忙,或干脆自己动手,分文不花,便将房子的内墙皮抹得溜光明亮,跟石灰抹的相差无几。一年下来,庄稼人的锅台烟熏火燎,变得黑乎乎、脏兮兮的。除夕将近,家家户户便取来白糖土,和泥将锅台抹一遍。黑乎乎的锅台即可焕然一新,为茅屋平添几许生气。临近除夕的那些日子,瑟瑟寒风中,墙子边时有背土的村人,见面头一句话就是:“泥锅台啊?”“泥锅台。你也是?”哪家的锅台没有泥,大年初一被乡亲们发现,便不屑:真懒!过年泥锅台,竟成为一种乡俗。</p><p class="ql-block"> 如今,烟熏火燎几千年的锅台已被燃气灶、电磁炉取代,过年当然无须泥锅台了。农家盖房再也不盖栏,而代之以类似城市楼房卫生间的“厕所”。农家不沤粪,有机肥从何而来?问及乡亲,答曰:买。哦,一切皆商品化了。没有人再去墙子取土。实际上,墙子已无土可取,连墙基都夷为平地,盖起房子来了。所幸冢子还留了那么一堆土,一堆丑陋的土。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看冢子,看看那堆丑陋的土,凭吊墙子,凭吊一去不复返的儿时的快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