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编年史，一个人的皇天后土

【左手的祈祷】‖《宛东客栈》

🈶许多刀剑抵着背，然我忍耐我从淤泥里抬起头来撑开大大的绿叶大大的花朵我无所顾及了啊 周同宾先生一生与笔为伴，在他把自己的生命之笔写短的时候，他就走了。撑开大大的绿叶做伞走了，留在伞上的雨滴，就是他散文里的文字，一滴一滴，构成了他生命的绝响。。。 《钗头凤.忆同宾》 ——周同宾先生逝世两周年祭 浮生梦，乡关情。 文笔尽散九州城。 情歌长，挽歌殇。 一抔乡思，梦断东岗。 想、想、想。 秋风冷，绿窗空。 陌上再无远村景。 葫芦引，抚铃铛。 皇天后土，文心尤杨。 长、长、长！ (2023.7.2玉党写於宛城) 作为南阳作家群的领军人物，周同宾先生的文学成就有口皆碑。在他离开我们的两年里，文坛时而热闹，时而沉寂。有人说文学是一个寂寞的事业，这要看对谁，对哪一部作品。就比如文学隐士兰陵笑笑先生，他倒是自愿寂寞，但后人偏不让他的《金瓶梅》寂寞一样，尽管书一直被禁着，《静静的顿河》则是作家与作品一百年来从未寂寞。 周同宾先生身下有一片古老的皇天后土，那里面藏着他一个人全部的文学世界。因此黄泉之下的周先生应该是不会寂寞的。 与周同宾差不多同时代活跃于文坛的贾平凹先生人称“鬼才”，他对周先生吝啬的称赞说：“周同宾或许可以说不是才华横溢的人，他本质本分本色，文章就有了憨憨之情，可爱之处”。贾先生也是写散文的，虽然使其成名的是小说，但在业内人士看来，贾先生的散文水平是略大于小说的。但他的小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散文却没有获得鲁迅文学奖，这个奖被“可以说不是才华横溢的人”周同宾先生首次获得了。 先生对文学形式的选择是充满智慧的，读过万卷书的他知道散文是个好东西，是继诗歌之后最古老也最能被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从春秋战国时期老子、庄子的道德哲理散文，历经漫长封建时期文人士大夫家国天下的入世文章，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思想与形式碰撞融合的白话文，散文经历漫长曲折的演变后，仍然魅力不减当年。可见这一文学形式柔韧强大的生命力。这与周同宾先生的性格禀赋天然相融！ 曾几何时，南阳作家群成为一种世界级的文学现象。大作频出，名家荟萃，获奖不断，一时间被誉为南阳这个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的靓丽名片。致力于散文创作的周同宾先生，连同西峡写小说的“农民哲学家乔典运”、凭借长篇历史巨著《李自成》斩获茅盾文学奖的邓州人姚雪垠，以“晚霞三部曲”走红华人文学阅读世界的二月河等一大批文学大师一道，把南阳文学事业推向历史的高峰。与那些波澜壮阔的大部头长篇小说相比，周同宾的散文或许只是一些质地精良的小摆件。但宝石体小，却可以放出耀眼的光芒，钻石形微，可以永久流传。同宾的散文语言本身就具备简短凝练的特色，许多精炼短制至今读来仍然意境隽永，回味无穷，几可收藏。 文学界有一个没有进入文学理论的“小井理论”，同宾先生就是这个小井理论的信奉者和践行者。他一生有几个“小井”的坚守至死不渝：一辈子坚守散文阵地，文不挪窝；除去四十三岁那年编《散文选刊》在郑州住过一小阵子外，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南阳，人不挪窝。这种坚守一方面源自他浓化不开的农民意识，一方面是他对散文作品里那些人老几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的挚爱；但我想更多的是他对脚下那片皇天后土的依恋与不舍。 正是这种不舍，成就了那部刀刻斧凿的传世之作《皇天后土—99个农民谈人生》。这部最终打动鲁迅文学奖那些高深莫测的评委们的散文作品，用文学的艺术手法为99个中国农民雕像。线条简陋却形象逼真，笔法拙朴却生动感人，沉默寡言胜过千言万语，含辛茹苦孕育着华夏故土顽强生命的生生不息。那些评委们可能是从《皇天后土》里读出了泥土的气息，闻见了焦渴的荒原上苦菜花的味道，窥见了他们苦难祖先的影子，心里一感动，就把票投给了他。 先生倾尽毕生的精力在散文的小井里孜孜以求，挖掘不止，淘洗打磨，终得清泉矶珠。他从一路走来的《乡间小路》摘星揽月，采撷秀露，编织成文学的花冠遗赠后进，回馈厚土，可谓成就不凡，功莫大焉。然纵观他二百万多字的散文作品创作脉络，俨然一个文学处子谦虚谨慎，不断学习、体验、放弃、转变、精进到炉火纯青的过程。荒诞时代的文学被抽去筋骨陷入干瘪空洞的集体病，青少年时期的周同宾也经历过从模仿的青涩到激情后的颤栗。所幸的是风华时代的周同宾终于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定位。于是他躬下身子，手、脚、脑、心并用，匍匐于生他养他故乡故土，沉醉于不知由来多少年的《古典的原野》，用手中的笔深情书写，刀耕火种，深耕细作，几十年如一日，青灯黄卷，乐此不疲，终得正果！ 生于1941年的周同宾是一个早慧者。他十七岁开始文学创作，正值一个东方古国焕发蓬勃生机的激荡时代。对新中国的颂扬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激发每个心怀文学梦想的青年不可抑制的创作热情。彼时以《荔枝蜜》为代表的“杨朔散文模式”风靡全国，模仿者如过江之鲫，周先生也莫能外。好在他身处的环境容不得他无限浪漫，蔓延在中原大地上的饥饿、清贫和文化苍白的煎熬，把一个书生迅速的从散文最需要的人性天真里拽扯出来。 在他青春燃烧的那个时代，从激情到深渊有多远？一言之间；从真理到谎言有多远？一张大字报之间。对冰冷情感与残酷现实切肤之痛的过早体验，锻造出周同宾散文语言冷峻与沉重的特质。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大多都言语简短，他们不愿意多说，或者干脆不说，现代人叫“无语”。但一个用文字书写生活的人又不能不写，那就少说少写。惜墨如金多指古时候用文言文写作的大文人，现在稿酬都是按字数计算的，谁还傻到惜墨如金？但有两个人做到了：一个是写小说的阿城，一个是写散文的周同宾。 阿城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用极简练的独特文笔写出了《棋王》《树王》《孩子王》，世称“三王”，突然就封笔了。周同宾几乎在同时代写出《皇天后土》《情歌.挽歌》，和后来的《一个人的编年史》。阿城本事大，封笔后移居海外，过着衣食无忧也不再忧天下的上流半隐生活。而在南阳铆定脚跟的周同宾，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才无奈封笔。因为清瘦，因为孤寂，因为悲悯。先生到死都是风骨犹存的一介书生，一名寒士，一眼清泉，一个不知道把文字拿去炒作换钱的守在小井边的干瘦小老头儿。 诚如贾平凹先生的话，他是一个本分、本质、本色的作家，文如其人还是人如其文，不管怎么颠倒组合，都适与这位晚年喜欢重温唐诗宋词古文观止的老夫子高度适配。自与先生宛城相见，不过匆匆七年，先生即赫然仙逝。今我来思，夜雨霏霏，不胜怅然。。。 文学也有说不尽的江河湖海，道不完的悲欢离合。放眼现今文坛，网络文学如大潮迭起，来势凶猛。写手或者网络作家中不乏拼命往作品里灌水搏钱者，平台和机构旗帜鲜明的把文学产业化树立为文学创作目标。网络作家群体已呈几何数字增长，连同炒的很热呼之欲出的替代作家创作的人工智能写作，正在把文学这一古老神秘的人类艺术形式，以后工业化的信息优势快速的职业化、智能化和产业化。 文学当然不会消亡，但真正用灵魂写作的作家注定会孤寂。在以周同宾为代表的那个视文学如神圣殿堂的时代里，无数作家前辈们拿生命与尊严捍卫而来神圣文学观，正与当下文字泛滥的现状和文学式微的前景形成了不可言喻的落差。 先生放下笔走了。远远望去，他坚守一生的文学厚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踽踽独行。 好在他用泣血文字播种下的蒲公英，已经在这片沃然依旧的皇天后土上，顽强的长出乌黑的叶片。。。 周庄有故事 夏打桑麻冬煮酒， 丰谷坊里弄春秋。 晴耕雨读千千帖， 不见周庄不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