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组的“小芳"

向东

<p class="ql-block"><b>  一首叫《小芳》的歌流传了几十年,每当听到这首动情的歌,作为经历过那段蹉跎岁月的我,总会禁不住心潮澎湃。我这里要讲的"小芳",不完全是歌中那特殊意义的"小芳",而是讲的我们生产小队的全体女知青。在那艰苦迷茫的岁月里,是她们用真挚的情怀和一颗火热的心,给与我宽容理解,温暖和鼓励,伴我闯过了那些风那些雨,陪我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年代。</b></p> 踏上征途 <p class="ql-block"><b>1968年10月,我家发生了重大变故,背负"反动学术权威"的父亲突然离世了,他倒在被关押的地下室牛棚里,再没有爬起来,他没有熬到给他平反昭雪的那一天。10月下旬,单位驱赶我家搬出家属院,母亲是个家庭妇女,走投无路情况下只好投靠在南方工作的姐姐,小妹早早地随她学校第一批下乡到凤县山区。目送母亲东去的火车走远,我含着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独自踏上西行的火车,紧随同学的步伐到硖石插队。</b></p><p class="ql-block"><b> 一个幸福和睦的家,瞬间分崩离析,各奔东西。今后的道路怎么走?我不知道!前方的路是铺满鲜花、还是荆棘遍地,这些我更不清楚。但我清楚地知道,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要独自勇敢地去面对,因为我别无选择,没有退路。</b></p> 失落与迷茫 <p class="ql-block"><b>  下乡后的整整一年里,在周围同学一片高昂的战天斗地豪情的感染和鼓舞下,我也用坚韧顽强的毅力克服了种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磨炼。这一年我们生产队被评为公社“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我代表生产队出席了在公社召开的先进事迹宣讲大会,在会上我代表生产队还作了典型发言。这一年虽说很苦,但还是很快乐,心情像阳光一样灿烂。</b></p><p class="ql-block"><b> 然而我的心情随后就发生了变化。这一年的劳动决算出来了,一个劳动日仅值八分钱,我拼死拼活挣的工分,还不夠买半年的口粮,还倒欠生产队一屁股账,这正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在我满怀激情和理想的头上。正如人们所说,生活不仅是诗和远方,生活更現实的是油盐柴米酱醋茶,残酷的現实不能不让我冷静下来清醒思考。</b></p><p class="ql-block"><b> 白天我依然是战天斗地豪情万丈,失落与迷茫的情绪一点也不外露,否则会被认为上山下乡插根农村的信念不坚定。夜晚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想:我这样拼死拼活地干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其他同学至少在经济上还有家庭后盾,可我的家在哪里?……再想也沒有个答案,也不敢再往深处想,思想乱得毫无头绪。</b></p><p class="ql-block"><b> 失落,迷茫,无奈和无助的情绪一天天在积蓄,同队的男知青马好怀和王文俊相继离开回到了富裕的家乡,这更加重了我思想上的忧虑与痛苦。以前我与他们两个在一起还能说说心里话,如今他们都走了,我心中的痛楚又向谁诉说?忧虑,孤独,无助的情绪笼罩在心头,窒息的内心真想大声喊出来。我的笑声与话一天天在减少,变得沉默寡言,我远离同学们,喜欢独自一人干活,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孤独地站在崖边上,只有手中那小提琴在轻轻诉说着我心中的话语。</b></p><p class="ql-block"><b> 终于有一天我心中的郁闷爆发了,起因是女同学做饭时把唯一的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放灶火台上了,那是知青组长为大家买的,我冲女同学们发了一通火,我从来都没这样毫无斯文地发脾气,队上女知青大多年龄小,思想单纯,見我无名地发火,个个吓得不敢吱声。其实我的情绪变化大家都能觉察出来,都很体谅我的心情,只是没有人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我这焦躁郁闷的内心,或许他们心中也有着同样的困惑和痛苦不愿表露出来?那是我唯一一次对女同学发火,事后我也很愧疚,我对不住她们。</b></p><p class="ql-block"><b> 虽然我与女同学们在思想上没有交流,但她们会以无声的语言默默地给我以理解和安慰,让我在孤寂中感到阵阵温暖和撫慰。有一次吃饭,记得是吃汤面片,我就特殊地光捞干的,稀汤一点不要,一个小女生好奇地问我为啥搞特殊,我没好气地怼她一句:"吃不饱嘛!”一句话呛得她说不出话来。打那以后,凡是吃汤面片,女同学给我舀饭时总会特意地为我捞干的。那个年代无油无菜,正值青春年华,所以饭量惊人,超强的劳动使得撑不到下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女同学对我的包容体谅,可以说是迁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挚的友情和爱,让我至今感到愧疚,她们的那种关爱我永远铭记在心里。</b></p> 无言的爱 <p class="ql-block"><b>在农村时我最怕缝被子,那时被里被面是分开的,不像現在只用被套就行了。那天我拆洗被子,清早在河里把被里被面投洗干净后晾晒在窑洞前,晚上收工回来后,被子已缝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炕上,记不清是哪个女同学缝的了,因为女同学经常会为男同学们做些洗衣缝补的事情。</b></p><p class="ql-block"><b> 那年冬天,我将一件汗湿透的棉毛杉脱下扔在墙角,疲惫的我躺在炕上一点也不想动。几天后一件干净清新的棉毛杉就放在我的炕头,我拿起一看,却是我那件破旧的棉毛杉,不同的是棉毛杉前后上下左右都打满了补丁,掂起来沉甸甸的,密密麻麻的补丁几乎将原棉毛杉全部覆盖,差点认不出来。那补丁布结实柔软,不知从哪找来这些布?布丁的针角笔直细密,女同学白天照样要出工,晚上煤油灯下还要熬夜缝补,不知花了几个夜晚,花多少心血?缝补后的棉毛杉摸起来又软又厚实,真像是今天的保暖内衣,穿在身上,暖在心头。女同学那洁白无暇的友情和无言深沉的爱,我内心都明白,都懂。在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年代,青春的冲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在心中涌起,每一次怦然心动让人感到甜蜜和难忘,爱情的种子不知不覚地已经在心田发芽。然而面对严酷的現实,在对前途命运一片渺茫和无奈的情况下,懵懂的我尽管渴望和憧憬美好的爱,不能也不敢明确接受这种爱,我们彼此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地珍藏在心底。</b></p> 回西安过年 <p class="ql-block"><b>  1969年春节,同学们一个个都相继回西安过年了,我也跟着回到西安,我没地方可去,就住在师大学生宿舍里。除夕夜,万家灯火,家家都在团聚欢度新年,形单影只的我闲游在街上,这么大的西安没有一寸土地属于我的安身之地,广阔的农村安家落户也不是那么容易,我真不知道今后的道路该如何走?孤独,无奈和无助象一团乱麻在心中缠绕,此时我更思念千里外的妈妈,儿子虽已长大,却不能在母亲膝下报答养育之恩,还要让母亲牵挂,妈妈呀,何时我们才能相聚,让我擦拭你脸上的泪花!……</b></p><p class="ql-block"><b> 知青小组的一位小女生看到我的处境,似乎也理解我的心情,她邀请我去她家。那天她妈妈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午歺,那个年代鸡蛋,肉都是凭票供应的,她妈妈还告诉我女儿特别叮咛她,说我是南方人,爱吃大米饭,所以前两天特意搞来点大米为我做了这顿米饭。那个年代粮本上只有标注南方籍才能每月供应几斤大米,她家是北方人,不知她妈妈从哪里弄来这些大米?她妈妈怕我太拘束,吃饭时不停地让我夹菜,还说:“以后来西安了,就到家里来,就把这里当作是你自己的家,想吃什么了大妈给你做!”一番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低下头,我怕大妈看見我快要流出的眼泪。有家真好啊,家是幸福的港湾,在外面无论受到什么困苦和委屈,只要一回到家,这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感谢这个女同学,你的心意我懂,你对我的那种真情,我将永远珍藏在心中!感谢她的妈妈,是她让我在困境中再次感受到母亲深深的爱和家的温暖。</b></p><p class="ql-block"><br></p> 山野的呼唤 <p class="ql-block"><b>  1970年的夏天,队里犁地缺人手,我自告奋勇报名,虽说我不曾犁过地,但我想独自上山一人清静一下。清晨五点钟起床,要趁天凉好犁地,我把牛格头(宝鸡音"给头")斜挎在肩上,扛上犁,吆着牛就沿着老鸹沟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山。老鸹沟名为沟,其实就是一个小峡谷,进山处宽十余米,越往里越宽,最宽处有一百多米。沟中有许多清泉,泉水叮咚汇集一起形成一股淙淙小溪,在沟口处原来有座小桥,我们生产队"桥儿下"名字就是由此而来。溪流两岸长满了青草和芦苇,坡上长了不少白楊树,吸引了不少不知名的小鸟在此栖息。清晨雾气还未散去,寂静的峡谷空无一人,我对着山谷大声呼喊,回声在峡谷里来回激荡,把一群小鸟惊飞起来,几声呼叫后仿佛吐出了郁集在心的闷气,顿觉舒畅了许多。</b></p><p class="ql-block"><b> 上到山上,想趁凉赶紧干点活,没想到牛根本不听我的指挥而一动不动,气得我狠狠地抽了它几鞭子,打得牛瞪大眼晴直喘气,它对挨这几鞭子可能也感到莫名其妙和冤枉。也难怪,我从未与牛打过交道,它当然听不懂我的话。我努力模仿当地农民的宝鸡方言,对牛慢慢地发口令:“乖,我儿!走犁沟!",牛驯从地沿着犁沟走,要是牛走偏了方向,我就厉声骂道:“嫖客日下外,惯欠哩!″,牛听到叫骂,又重新回到犁沟上来。这当中除右手扶犁把外,左手要握住缰绳,不停地调整牛的走向。第一次犁地手忙脚乱,山坡上一脚高一脚低,几个来回下来,我已有点气喘嘘嘘,我停下来稍作休息调整,顺便用脚把铁桦犁粘的土蹭掉,哪知牛突然走起来,锋利的犁头从脚窝插进去一寸多,新穿的球鞋穿了一个大洞,幸亏我的脚弓高,犁尖刚好插在我的脚窝,要是平板脚的话,恐怕脚就残废了。第一天不太顺,八点钟了才勉强犁了一亩来地,干脆先坐下来休息。</b></p><p class="ql-block"><b> 太阳从东山上露出了头,弥漫的雾气渐渐地消散,山下村里的屋顶上升起了缕缕炊烟。山下那弯弯的小路,沿着六川河伸向山外的方向,那是一条承载着人们希望的小路。此刻,小路上出現了点点身影,那是往大队方向上学的小学生。望着那些细小的身影,我不禁想:他们小学毕业后还会继续上中学吗?要读中学就必须沿着这条小路到山外去,那里才会有他们的希望。读完中学又会怎样?还会跟我们一样上山下乡,重新回到这贫穷落后的六川河畔来吗?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这令人烦恼又困惑不解的问题上来了,唉!真烦人,想心静下来偏偏却静不下来。</b></p><p class="ql-block"><b> 上山的小路上远远地出現了一个村姑的身影,那身影随着弯曲的小路时隐时現,待她重新从山崖后面走出来时,我看出那是来给我送饭的女知青,她手挎一个竹篮,上面盖着毛巾,小心翼翼地往山上爬。上到山上,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搶着说:“饿急了吧!怕你着急,想走快点,又怕把饭洒了。”她掀开毛巾,里面放着一个深瓦罐,上面倒扣着一个碗,揭开碗,瓦罐里面是热腾腾的汤面条。"知道你不爱喝汤,可山上没有水喝,还是盛了不少汤。害怕面条凉了,就用毛巾把它捂上,你要不夠吃,这还有几块锅盔。″她又打开了竹篮中另一块毛巾,里面还包着几块带热气的锅盔。女同学的心真细,真是体贴入微。这时我才感觉到真有点饿了,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地吃开了,她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欣赏着我这难看的吃相,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吃完饭她收拾起碗筷,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下山去,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一种说不清的怅惘和忧伤在心底升起,我想:一只孤雁离不开群飞的队伍,一个人离不开家的港湾,而我此时此刻也离不开知青大家庭的温暖和来自同学心中那深沉无言的爱。</b></p><p class="ql-block"><b> 在后来犁地的日子里,女同学每天都准时地给我送饭,而每到那个时候,我都在静静地等待和内心的期盼,那是对知青集体温暖和爱的一种眷恋。</b></p> 消失的户口准迁证 <p class="ql-block"><b>  1970年下半年,从未谋过面的舅舅在江南鱼米之乡给我找了个安家落户们农村,很快户口准迁证就用挂号信寄到了我们知青小组,可蹊跷的是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封挂号信,可等我下工回来时,那封信却不翼而飞,还没等我看到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连七八天,我翻遍了宿舍的各个角落都毫无结果。</b></p><p class="ql-block"><b> 这些天里,我是在激烈的内心斗争和焦躁的苦苦挣扎中度过的。之前总是想着早点离开这个穷山沟,而一旦这个想法即将实現时,我又犹豫不决了。如果找到户口准迁证,我是走,还是不走?如果走了,从此将告别朝夕相处并建立了深厚友情的知青战友,将会在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去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寂苦和未知的种种困难,想起来不寒而栗。如果继续留下来,今后的路又该如何走?……几天下来后,头脑稍稍冷静,我又回想起和大家共同闯过的那些风雨的日子,想起了同学们对我真挚的友情和深沉无言的爱,我发現自已早已融入这个大家庭,大家庭需要我,我更离不开这个大家庭,我要坚持与大家同甘苦共患难,一起去面对未来,想到这里,我内心坦然,不再纠结,心情豁然开朗,户口准迁证丢了就丢吧,老天故意要我留下来。</b></p><p class="ql-block"><b>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早已把户口准迁证一事抛在脑后。然而有一天,那封挂号信被人拆开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一下明白了一切,知道是她偷看了那封挂号信并有意把信藏了起来,她是想用这种办法来阻止我并挽留我,她希望我能冷静下来,不要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后来事实说明她的作法是正确的,她在我人生十字路口面临艰难抉择时,阻止我走上歧途。十多年后得知,老家那里的知青八年后,有的十多年后才招工出来,这就出了萧芸那样的女知青,她斗胆直接给胡耀邦总书记写信,从此才改善了知青的命运。我感谢队上的这位女知青,是她默默地向我伸出友谊之手,让我走出了人生正确的一步。我知道她是谁,她不说,但我心里明白,多年来我总想向她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又不知怎样讲,几十年光阴瞬间而过,就让我们把这洁白无暇的友情和深沉的爱永远珍藏在心间吧。</b></p><p class="ql-block"><b> 1970年9月底陕西正式招工了,我第一批被推荐出来当了一名中学教师,从此我又开始了人生的新一段历程。</b></p><p class="ql-block"><b> 再見了六川河!再見了难忘的知青岁月!</b></p><p class="ql-block"><b> 50多年过去了,回首往事,桥儿下的女知青们,无论你们是否记得当年的这些琐事,我都要诚挚地对你们说,谢谢!我会永远记住你们,会永远怀念我们共同度过的那段有苦、有乐、有欢笑,有情有义的知青岁月。</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