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往事若痕》二十七

心雨

　　柳叶红杏出墙后，竟然感觉自己长大了，感觉自己可以给自己做主了，感觉自己也恋爱了，是那种自由恋爱了！她突然为自己感到自豪，感觉自己很幸福。可是，烦恼亦同时相随而来，那便是，整天价整天价地想念二富。然而，她明白自己已然不是自由之身了，有男人有孩子了。然后，她就又冥思苦想，怎样能堂哉皇哉地去二富的村里，去他的家里找他，就算是男人知道了，也不会出岔子。

八月十五即将来临之前，二富居住村庄苹果园林的上空，弥漫着苹果成熟馥郁香甜之味道，味道的狂野，是高高的土围墙，阻拦不住的。

柳叶推着洋车走进二富的村庄。收秋季节，村庄里难得见到一人，她游走在村庄里，又希望看到一个人，问询下二富住在哪里？又不希望碰到一个人，反正她心里很矛盾。终于她看到一个半大女孩，她问询到了二富的家。二富一个人在家吃饭，忽然看见柳叶推着洋车走进庭院，他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庭院里的柳叶，不知如何是好。柳叶走进家门，一眼便看见惊讶的二富，她害羞的低下了头，说道：“问询你们村里人，才找到你家！”

二富微微笑着说道：“喔！你们村没有苹果树，走咱们吃苹果去，我爹和我妹妹下苹果。”然后，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走进了笑语喧哗的苹果园林。人们都在㧟着箩筐，忙碌的采摘苹果。二富和柳叶穿过林间小路，来到了二富家分的两排苹果树。二富大步走到了一株结的硕果累累的红元帅树前，迅速地摘了两个又大又红的红元帅苹果，递给柳叶，然后看着采摘苹果的紫菊说道：“她是和我一样收鸡蛋朋友的女人，柳叶。”那话中的意思表示，就是不要慢待了她。然而在那头采摘苹果的父亲听到他的话，脸上呈现出了不高兴的表情，不过，马上脸孔上又表现出了和颜悦色，对柳叶有礼貌的说道：“啊，是二富朋友的女人呀，二富给人家摘些苹果，让她带回家。”那个叫柳叶的女人不再那么扭扭捏捏了，放松了警惕和小心翼翼，急忙说道：“大伯，不要不要。”然后同紫菊采摘起了苹果。但是紫菊从父亲的不高兴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对这个柳叶，打心底里并不欢迎她，而且分明的看出，很厌恶她。但是，父亲是个善良的人，不愿意随便伤害一个人，所以忽然转变成了和蔼的表情待她。女人柳叶，穿的是全身上下都是新崭崭的，翠绿色的袄，布料是滑溜溜的绸缎，天蓝色毛哔叽的裤子。她这番穿着打扮，是刻意的费了一番心思不说，也花了不少的钱。紫菊感觉她长相不但秀气可人，还是个穿着很时髦赶潮流的女人。柳叶她摘了一阵子，要走，㧟着苹果的二富哥赶紧去送她，到了她跟前从箩筐挑了几个又大又红愣愣的红元帅给她，柳叶她不好意思拿，于是推拒再三，不要。此刻，父亲说话了，道：“你这样，让人家怎么拿？给这个蛇皮袋做的兜兜，兜上一兜。”边说边往兜里摘苹果，一兜十多斤的。二富把苹果递给柳叶。柳叶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女人，她看二富的父亲很有诚意，就略略推辞了一下，就把一兜苹果提溜在手里，想到家里的宝贝儿子有苹果吃了，她喜不自禁的表情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在脸庞上，然后迈着轻盈的脚步，转身走了。

二富自从跟这个叫柳叶的女人有了那种事情之后，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同原来不一样了。感觉看到什么，都很新鲜，都很顺眼，心情非常的愉悦。二富，虽然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但是，他不是没肝没肺的男人，他从心底里很对不住黑豆。毕竟，这个柳叶毕竟是黑豆他爹娘的血汗钱讨回来的，儿子成个家，太不容易了，他二富再不是人，也不能抢人家的老婆，然后，给自己做老婆，那是牲口干的事情，我好歹是个人，通人性的人。所以后来，他开始和黑豆的距离在慢慢地拉开，越拉越远。再后来，柳叶由着性子壮着胆子，把自己打扮的青葱绿叶，就像掉进热恋之中的少女，到二富家找过二富，不巧的是二富不在家，二富父亲没有给她好脸色，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这种不好的事情，偷偷摸摸的事情，就不再发生了。二富便又投奔了大富安家落户的那个城市。二富和柳叶野合的事情，就基本上算是结束了，以后，会不会旧情复燃，那是他们以后的事情了。

公元一九九二年来到，正是阳春三月风筝飞满天。这天，日落西山红霞飞满天，紫菊踽踽一人漫步至万物复苏的田野里，大地上有了生机勃勃草绿，杏花含苞待放，和煦的风，温柔的吻着脸庞。儿时天真烂漫玩耍的情景，又重现在眼前。村庄里的大喇叭播放苏红演唱的《三月三》，甜美的歌声飘荡进她的耳畔，飘荡在田野之上。你听：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又走回童年。记得那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叫醒村里的小伙伴，一同到村头，怀抱画着小鸟的风筝，人人笑开眼，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风筝带着天真的笑，和白云去做伴……。甜甜的歌声，把紫菊轻轻的带回了童年。可惜的是，她的童年里没有经历过这样可爱浪漫的情景，只有在美好动听歌声的带动下，遐想编制一个她非常羡慕向往这样儿时情景，拥有风筝，到田野里去放风筝。父亲一个人忙忙碌碌，一直奔走在一家人填饱肚皮生计的路途上，哪里还有这份浪漫的心情，就是全村的庄户人，都是没有过的，孩子们都是自寻其乐的玩耍。如今，紫菊长大了，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她不再需要风筝来点缀她孤寂单调的生活了，她已经怀揣着比儿时想拥有风筝更大的梦想了，这便是：想离挣脱离开生她养她偏僻贫穷的小小村庄的怀抱，离开父亲的羽翼的庇护，充满向往的去大富哥二萍姐他们居住遥远的那个城市，看一看，然后，在那里工作上班挣钱养活自己，当然，还有她时时刻刻不会忘怀的作家梦。她下定决心要离开生她养她的既熟悉又亲切的家乡，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着一种，天生俱来的，就是长大了，必然要拥有自力更生的本领，不管人生的路途多么遥远，多么艰难，都要走出去，拼一拼，搏一搏；还有一种原因，就是小时候，身边总有好多的玩伴，如今，有的嫁人了，有的在村里地毯厂上班挣钱，有的走出了村庄，去了别的地方，打工挣钱，没有人陪伴她了，紫菊感觉长大了，反而不快乐了。

紫菊意念坚定的要去投奔千里之外的大富哥，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大富哥同意吗，大嫂会收留她吗？还有，很多很多，譬如说：去了大富哥家，哥嫂会怎样的对待她，工作好找吗，容易做吗，是否能做的长久，她是否能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不好的结果，她从来没有去想过，她净想好的结果，就算是好的结果，也没有刻意的想过。她习惯性的以为：长兄为父，长姐为母。因为，紫菊从小，就被大萍姐母亲般的呵护着她，所以，她不会多想。紫菊开始张罗拾掇自己的行李，把自己曾经穿过的不带走的衣服，打算给了二胖的妹妹三青，原因不是不时髦了，而是她长大了，穿不进去了，可她一直保存着。一件是夏天穿的袄，是粉色底印着白色菊花的的确良，这件衣服是她上中学的时候，刚结了婚不久的大萍姐给她扯的布。布料是时髦的布料，然后给她裁剪缝制了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它的模样是圆领，圆领是皱皱的百褶，圆领边边镶了一圈黑色丝绦；还有一件橘红色夹克式春秋两季可穿的衣服，是大萍姐没穿几天，自己舍不得穿，就给了紫菊穿。紫菊就要离开生她养她的家乡，她天真的想：我离开家乡，要去千里之外的大地方了，村里的人们知道了，肯定羡慕死了。她要离开家乡的前一天，拿了要送给二胖三妹的衣服，去正好跟二胖道个别，可是二胖不在家，问她妹妹三青，三青一听到问起她二姐，就铁青着脸告诉紫菊：她不是我们家的人。紫菊明白三青也很反对二胖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四的男人，虽然三青她并不真正懂得为什么反对，反正是看到爹娘极力反对，她就跟着反对而已。紫菊便跟她攀谈了会儿，然后告诉她，她要走了，去大富哥居住的那个城市了。紫菊的意思是让三青明白，她即将要远离这个不起眼的小小村庄了，要去大城市了。紫菊看到三青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这样，让紫菊那颗落寞的虚荣心，得到了些许满足。她突然感觉，她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再说了，村里的人们也不知道她要离开村庄，她也不会跑到大街上跟人们说此事，只有她的父亲，削瘦的脸上充满了烦躁与非常舍不得的神情。

今天清早，紫菊和父亲在公路边等去往大同方向的公交车。父亲终于说话了：“去了你哥家，找个活干，能把自己顾了就行了。”

紫菊不假思索地说道：“知道了。”答应的干脆利索。

父亲实在是放心不下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紫菊。紫菊从小到大出最远的门，就是到大萍姐家，也不过是二十里地。常言说：初生牛犊不畏虎。

紫菊有生以来第一次就要离开生她养她的父亲，还有这片亲切的贫瘠热土，还有大萍姐，还有自从母亲离世，就常常接济紫菊一家的大姑妈。臃臃肿肿白色公交车载着紫菊，渐渐地离开了她熟悉的这片热土，她还没来得及看看车外的父亲，车就开走了，她也没有想到跟父亲说句道别，让他一个人在家保重身体。

公交车载着一车拥挤嘁嘁喳喳的人们，每每路过一个村庄，售票的女人就会大了声音喊一声：“有人下车吗？”没人答应的时候，车速稍微缓慢了下便又加快了速度前行。

紫菊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来到面临开向远方的火车轨道旁。虽然，她的家乡油路北不远处也有一条大秦铁路，那是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修建了，至今早已启用，它可以通向哪里，紫菊没有关心这个问题，反正，它可以带着你去向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蓦然，一声刺耳“呜”的长鸣冲入耳畔，紫菊虽然没有坐过火车，但是听的出是火车的鸣叫，电视机看到过听到过，她家乡幽静村庄北那条大秦路，也经常有黑乌乌一节节拉煤车厢，有的时候它就会发出这样的长鸣，所以，紫菊对它的鸣叫，并不陌生。人们期盼的眼神，开始转变成期待而来的喜悦。紫菊看到头顶冒着一大股青烟的火车头，向她和等待它的人们不急不慌驶来，发出响亮的哐当哐当之声，分外显得沉重。这是绿色车皮，连头带尾总共十一节，它头顶冒着一股很粗的青烟的原因，不是烧煤炭就是燃烧柴油而带动车厢跑动的。紫菊村北边那条大秦铁路，是依靠电力行驶的现代新科技的铁路和火车，虽然她对大秦铁路没有奉献过丝毫的微薄之力，但是自己国家在前进，她内心里非常激动，非常的骄傲。紫菊踏上火车，火车里车座上挨挨挤挤坐满了旅客，褊狭的过道里也同样是挤满了旅客，真格的是肩摩毂击，脸儿对脸儿。那时候的人都很害羞，一个个呈现出害臊又无法躲闪无奈的表情。每每经过一站，皆会有多多少少下站的旅客，也就会有多多少少的上车的旅客。紫菊没有座位，一路站着。她的身旁终于有旅客到站，她便可以坐下来了。绿皮火车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头顶冒着青烟，载着满荡荡的一车旅客前行，经过一座座披上新绿衣裳的大山，穿过一条条黑咕隆咚的隧道，路过一座座村庄，闪过山坡上挂着三五家低矮房屋稀疏零落人家……。紫菊第一次看到崇山峻岭，层恋耸翠，她倏然眼睛一亮，疲惫消失，兴奋地赶紧去欣赏这美丽不容错过的好风景。山谷里，她看到奔跑玩耍的孩子们，这是紫菊从小就有的梦想。小时候，大人们去山里采回红艳艳山丹丹，她就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跟着大人们到传说之中神话般又美丽的绵延山巅，登高远瞻，采摘红艳艳的山丹丹花，还有很多不知姓名的野花野果，但是，最终，没有能够如愿以偿这个愿望。经过了一天一夜火车不知疲惫的奔波，晨露未晞时，紫菊到达了目的地。紫菊想：大富他们，还有二萍姐知道她来了，肯定会很惊喜。紫菊下了火车，忽觉一绺温暖的春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庞，吹走舟车劳顿的疲乏。紫菊倏然感到，这里的春风比家乡的风要温暖，而且温暖的令人顿感惬意。紫菊坐上公交车，售票员报了到达的站名，她慌忙下了车，看着眼前陌生的四周，看着面前陌生的人们，来往穿梭。她终于找到了大富居住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