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一部气势恢宏的社会历史画卷【下篇】（情感篇）⑦

谷风

接（情感篇）⑥“伟大的生命，不论以何种形式，将会在宇宙间永存。生命对于我们来说又多么短暂，不论是谁，总有一天，都将会走向自己的终点。死亡，这是伟人和凡人共有的最后归宿。热情的诗人高唱生命恋歌，而冷静的哲学家却说：死亡是自然法则的胜利…… 是的，如果一个人是按自然法则寿终正寝，就生命而言，死者没有什么遗憾，活着的人也不必过分的伤痛。最令人痛心和难以接受的是，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人类之树谁知凋落了多少这样的花朵。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路遥 孙少平的情感经历：22.列车向拉犁前的黄牛那般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又颤栗了一下，然后发出几声惊人的长鸣，就幽幽的滑出车站，喷吐着白雾向南驶去。铜城顷刻间消失了。列车接二连三，穿过几条幽深的隧道后不久，宽广辽阔的中部平原便展现在眼前。短短的时间里，就像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列车像惊马一般，奔驰在平坦的原野上。孙少平坐在紧靠窗口的座位上，眼睛里闪着新奇和激动的神色。他是第一次做这么舒适的火车，他也是第一次去省城。少平是代表大牙湾煤矿铜城矿务局参加完乒乓球比赛后，临时决定做这样一次远行。乒乓球比赛结束后，照例有几天休假。孙少平突然想，他为何不利用这几天假日去省城看看妹妹兰香呢？再说他自己也从没到过这个一直在梦想中的大都市。此外，他近期来心情很压抑，想走远点散散心。当然，在内心深处，他也想见见晓霞的面。自从接到晓霞那封令他伤心和痛苦的信后，他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个人感情上的折磨和师傅的死使他在这一段时间里心火缭乱，度日如年。无论如何，他要见见她——哪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如果命运决定他必须和她分手，那么最好及早地结束这一切……下午两点左右，列车驶进了省城车站。孙少平被汹涌的人流夹带着，推出了检票口。他在万头攒动的车站广场，呆立了好长时间。天呀，这就是大城市？孙少平置身于此间，感到自己像一片飘落的树叶一般渺小和无所适从。他难以想象，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下去？他怀着一种被巨浪所吞没的感觉，恍惚地走出拥挤的车站广场，寻找去北工大的公共汽车站——兰香早在信中告诉了他，出火车站后，坐23路公共汽车，可以直达他们学校的大门外。他向行人打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23路公共汽车的站牌。一路上，他脸贴着车窗玻璃，贪婪地看着街道上的景致。他几乎什么具体东西也没看见，只觉得缤纷的色彩像洪水般从眼前流过。将近四十分钟后，他下了车。他立刻就看见了北方工业大学的校牌。他的心踏实下来了。少平事先并没有给兰香写信说他要来，因此妹妹见到他既惊讶又兴奋。她立刻跑着到学校招待所为他订了个床铺，然后引着他来到学生食堂吃饭。兄妹俩高兴得几乎还没顾上说什么。兰香买好饭菜，他们刚坐在一张小桌前，便有一个男生过来和妹妹打招呼。兰香给她的同学介绍说：“这是我二哥！”“我叫吴仲平。”这年轻人很热情地握住了少平的手。“我们是一个班的。”兰香在旁边补充说。“我再去买几个菜。你能喝酒吗？”吴仲平问他。少平对他点点头。不一会，吴仲平就端来几大盘菜，又提了两瓶青岛啤酒，三个人便坐在一起吃起来。少平大为惊讶的是，他没想到妹妹已经出息的这么大方，竞然和一个男同学亲密到如此程度了！这就是他那个吊着眼珠、提着小筐筐拾柴火的妹妹吗？他似乎都不认识她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眼窝有点发热。他为妹妹的成长感到欣慰。她也许是家族中第一个真正脱离老土壤的人。妹妹的这种变化，正是他老早对她所希望的。在这一刹那间，他自己的一切不幸都退远了。为了有这样值得骄傲的妹妹，他也应该满怀热情地去生活……第二天上午，兴高采烈的妹妹陪她去上街。在此之前，她已引他转悠了他们美丽如画的校园。下午，妹妹安排他们到市中心的流花公园去划船。兰香还给金秀打了电话，约好在公园湖边的游船售票处碰面。妹妹领他到公园后，她的男朋友吴仲平已经租好了船，并且买了一堆饮料。不一会儿，金秀也来了。少平高兴的是，他的老同学顾养民和金秀一块相跟着来了。他们紧紧握手，抢着询问各自的情况，情绪相当激动。他们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又见面了。不一会儿，五个人就荡起小船，驶向碧波涟涟的湖心。第二天上午，妹妹要去上课。少平说他自己一个人再到街上逛逛——他没好意思对妹妹说，她想去找晓霞。聪敏的兰香却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对他说：“你应该去看看晓霞姐，她上次来我这里，还送给我一条裙子和50块钱，说是你让她捎来的。其实我明白这钱是她给我的……少平呆住了。晓霞在信中可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一刹那间说不清楚，是幸福还是痛苦，使他感到心头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兰香要上课去了，少平离开学校，到市里去找田晓霞。当他走到省报社大门口时，却犹豫的徘徊起来。他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报社门房。“你找谁？”一位老头问。“田晓霞。”他说。“噢……是工业组的。让我给她打个电话。你先登记一下！”少平还没登记完，那老头便放下话筒，对他说：“田晓霞不在！出差去了！”孙少平放下笔，怔住了。不知为什么，他在遗憾之中也有一种解脱似的松宽。他旋即走出报社大门来到街上。在一个儿童服装店，为明明买了一只玩具卡宾枪和一身草绿色小军衣。接着，他又窜游到一个杂货铺，买了一个炒菜的铁锅。恵英嫂家里的炒菜锅是铝制的，他知道用铁锅炒菜才符合科学要求——这常识是他从最近一期《读者文摘》上看到的……孙少平第二天就离开省城，搭火车回到了大牙湾煤矿。 23.位于本省南部一条大江上的某地区所在城市，在近日来环流形势干预下，天机开始酝酿一场突降的灾变。几日前，大江上游的县份已出现50毫米的降水量；紧接着，大江中游另一地区雨量达到了日降85毫米。同时，由于中亚高脊东移发展，在西藏高原迅速建立一强大高脊；脊前冷平流加强，造成高原锋生。同日下午，冷峰劲旅经过该地区东部上空。暴雨倾盆而泻，并以迅猛之势潜入该地区西部；范围之大，足数百公里。沿江最大日降雨量的县份，已高达140毫米。第二天中午，副冷峰之旅掠过城市上空。大雨如注似倾，袭击了这座人口有十几万之众的城市。紧依城市的那条大江是长江的一条重要支流，洪水流量立刻突破了每移一万立方米。入夜，该城市上游100多公里，是江上最大的水电站，入库量每秒一万六千立方米，出库量每秒一万五千七百立方米。据水文部门预测，不久，该地区江段洪水流量很快将达到每秒二万立方米！而且这绝非最高位数——接下来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城市处于一发千钧的危急时刻！市委和地委机关的领导们在慌乱中立刻行动起来。城市主要领导和军分区的司令员、政委组成了抗洪指挥部，紧急召开会议。地区防汛指挥部总指挥、行署专员高凤阁却不在场。回中部平原老家为儿子操办婚事去了。在总指挥不在的情况下，地委书记田福军立刻任命自己为总指挥。由他主持会议，开始起草紧急动员令。起草到第三条，他说：“不写了！立刻到广播站直接广播！”他向该市市长口授了内容，让他赶快先去广播站。广播站马上开始播发市公安局让市民紧急撤退的通知。地委书记随后赶到了播音室。利用这个空隙起草了第一号命令；接着便由他直接在广播上向市民宣读。此刻，黑云压城大雨滂沱，加上车辆的噪音，压住了城内几个少的可怜的高音喇叭声。许多单位和家属院根本就没安装有线广播，大都没有听见这命令。有些人听到了，又以为是吓人话，不予理睬。再说，许多人不愿撤退。他们离不开自己的安乐窝，贪恋家里的那些盆盆罐罐。即使开始撤离的人群，行动也极其及缓。江水一浪高过一浪，如猛兽般的血盆大口，吞没了城堤之沿。一场不可避免的厄运，注定要临头了！暴风雨中，城市完全陷入了混乱。地委书记穿过败兵般逃生的人群，摸黑趟水赶到了邮电大楼。命令报务员向省委、省政府和兰州军区发出紧急求援呼救电报。紧接着，他又返身奔往广播站。此刻，老城已经完全沦陷了；大水中到处传来呼喊救命的声音。“我是地委书记！大家要丢掉坛坛罐罐，洪水已经进城了！快逃命吧！我是地委书记！大家快逃命哇！”地委书记沙哑的嗓子带着哭音，在广播上绝望地作最后的呼唤。逃命的人一边往高处撤退，一边心酸地抹着眼泪——亲爱的城市啊，眼看就要完了…… 24.凌晨四点钟，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省委书记乔伯年惊醒。这时候的电话一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连衣服也没顾上披，跳下床抓起了话筒。电话是省防汛总指挥，副省长万国邦打来的——他报告了南部那个城市被水淹没的消息。乔伯年头“轰”地响了一声，一阵眩晕几乎使他摔倒在茶几上。他立刻让万国邦和省长汪昭义直接去飞机场等他。乔伯年先拨通了省军区司令员的电话，让他马上准备一架直升机，在省民航机场等候起飞。然后，他又用电话把常务副书记吴斌从床上叫起来，让他准备一块紧急飞往南部那个处于危难中的城市。吴斌一听，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赶紧起床穿衣。他老伴要给他弄点吃的，被他喝住了。家里一片纷乱，吵醒了隔壁的儿子。因为是星期六，吴仲平从工大回家来住宿。他听见父母亲在这个时候起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赶紧穿衣服起来。仲平很快从父亲那里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想起了他在省报的好朋友高朗。吴仲平想到，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这是一个重大新闻。他应该立刻去找高朗，使他能争取搭乘省上领导的直升机到现场采访。他知道，高朗对新闻事业具有一种无谓的献身精神，这种采访对他来说是千载难逢。出于友谊，吴仲平在父亲刚踏出门，就立刻冒着大雨跑到省委家属院值班室那里，叫起一个他所熟悉的汽车司机，迅速驱车赶到了省报社。他让车停在报社大门外，自己用百米速度冲到报社单身宿舍楼上，拿拳头使劲擂高朗的门板。半天没人来开门，也不见屋里亮灯。吴仲平正在焦急之时，见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开了，走出一位披着衫子的女同志。仲平认出，这是田晓霞。“高朗出差去了。你这时候找他有啥事？”晓霞问他。吴仲平于是简短地向田晓霞说明了情况。不料，田晓霞马上说：“我去！你带车了没有？”“带了。”吴仲平说。他没想到一个姑娘要去冒这种险。他并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冒险精神闻名全报社。田晓霞在说话之间便冲进自己的房间，不到两分钟就穿好衣服，肩上挂了个黄书包走出来，抓起楼道的电话，给值夜班的副总编打了招呼，就旋风一般跟吴仲平下了楼梯。她一边气喘吁吁往大门外跑，一边对吴仲平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勇敢的女记者情绪异常激动。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双方都热恋着同一个家庭的兄妹俩。小汽车在夜晚的风雨中驶过省城空无一人的大街，箭似的冲进了飞机场。省委书记乔伯年等人都已经在候机室的大厅里。没有人坐。他们站着等待最后一个人——副省长万国邦；他正最后一次和兰州空军部队联系。停机坪上，一架直升机隆隆的响着，红色的信号灯在雨夜里一明一灭。田晓霞奔进候机大厅，直接对省上几个主要领导说：“我是省报记者。请允许我和你们一同前往灾区……”省上的领导都异常惊讶：她怎么知道他们要搭机去南部灾区？“飞机上没座位了！”省委常委副秘书长张生民。不客气的说。“报导这次特大洪水是我们的职责。如果误了事，你怕负不了这个责任！”田晓霞语气强硬地对副秘书长说。在场的领导没有人知道她是田福军的女儿，但他的记者风度使所有的领导都注意到了这个姑娘。“挤出一个位置，让她去！”乔伯年对张生民说。生明无话可说了。副省长万国邦一到，田晓霞就跟着省上的领导们钻进了已经发动起来的直升机机舱中。飞机轰鸣着升上天空，在漆黑的雨夜向南部飞去。黎明时分，飞机莅临被水淹没的城市上空。从弦窗望下去，满眼黄水茫茫。城市的房屋半淹半露，一片极其悲惨的景象，所有的领导都不由紧捏着双拳；省委书记的眼里闪烁着泪花。一个高地升起了一堆大火。这是地面上要求飞机降落的地方。直升机掠过浪涛翻滚的水面，降落在地区师专的大操场上。成千上万的人包围了飞机。省上的领导在一片恸哭声中走下来。地市领导像一群孤儿找到了爹娘，流着恓惶的泪水和上级领导紧紧握手。于是一个强有力的指挥中心，在师专迅速建立起来。 25.本地邮电局的载波室被洪水吞没，城市和外界的联系已经隔绝了几个小时。随机来的无线电报员立刻按动了电键，把乔伯年口述的内容向省上、大军区、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发了出去。与此同时，三级领导分头奔向各处，紧张地指挥抢险——主要是抢救生命！谁也不知道，现在已经被洪水卷走了多少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还有许多人处于严重的危险之中。仅被洪水围困在楼顶上的人就不计其数，焦急地等待着外援，等待着北京的关怀：它为自己的生存充满焦渴的希冀！接到中央军委命令的兰州和武汉空军部队的飞机，穿云破雾来到城市上空，救生器材、食物、医药品纷纷空投下来。总后的一支部队已经赶到了现场。在银行、商店、仓库周围布岗上哨，并立刻投入营救群众的紧张战斗中。不到二十分钟，该部队就有三十多人为抢救群众的生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另外几支部队正奉命以强行军速度向这里赶来……田晓霞走下直升机后，豁开大哭小叫的人群，走出师专，单枪匹马向洪水淹没的城内跑去。她把黄挎包大背在身上，衣服很快被瓢泼大雨浇的透湿。茫茫的洪水带着可怕的喧吼在眼前汹涌而过。在黎明的微光中看见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江面上死尸和绝望的活人顺水而下。牛、羊、猪、狗、鸡，有的随主人移到了安全处，有的侧在屋脊上和人一块待援，大部分却被水吞没，不免一死。人，昆虫，飞禽，走兽，各从其类，相依为命，有生有灭。树木皆以生存环境及机遇存亡不等。有的老树不幸连根拔起，却在水中作楫作桥，赐恩于难中之人，成为伟大的“诺亚方舟”……田晓霞在乱人群中，在洪水的边沿上奔跑而行，胸膛和嗓子眼似乎有大火在燃烧。她不知道她要跑向哪里，该做些什么；但她知道她有许多事要干！她不知道自己已跑到了东堤上。现在，她浑身糊满泥浆，一只鞋帮绽开，脚趾头露在了外边。因为水还没到这里，城内的大混乱，此处人并不知情。尽管民警和军人竭力催促三千多居民仍然滞留在堤外，不听从劝告。田晓霞一到这里，便很快弄清了情况。她找到气得快要发疯的市公安局副局长，从怀里掏出记者证，像足球裁判亮黄牌一样，在副局长面前一晃，说：“我是记者！请你命令民警端起枪，上起刺刀，强迫群众撤离！”公安局副局长如梦初醒，听从了这个小女孩的指挥，立刻命令民警端起上了刺刀的枪，强迫这些恋家如命而又顽固不化的市民撤退。三千人在刺刀的通赶下，嚎哭着、咒骂着撤退了。半个小时后，这地方就变为一片汪洋。但除过一个疯子，这里所有的人都幸免于难。公安局副局长对这位女记者佩服的五体投地，求她跟着他们一块儿做疏散群众的工作。田晓霞欣然答应，立刻成了副局长的“高级参谋”，指挥警察四处奔忙着救人。她利用空隙，在屋檐下写了她的第一条消息，交给副局长，让他过一会儿打发人送到师专，设法让指挥部发回报社。田晓霞刚把用塑料袋装好的稿子交到副局长手里，突然发现不远处洪水中，有一个小女孩抱着一根被水淹了一半的电线杆，在风雨水啸中发出微弱的哭声，眼看就要被洪水吞没了。她几乎什么也没想就跳进水中，耳边只传来公安局副局长发出的一声惊叫。 田晓霞和公安局副局长 晓霞在学校时游泳不错，但那是在游泳池里，她在洪水中很快觉得她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过，她在漂浮物中抓住一块木板，勉强推到那个小女孩手边。当她看见那女孩抓住木板的时候，一个浪峰便向她头上盖下来。在最后一瞬间，她眼前只闪过孙少平的面影，并伸出一只手，似乎要抓住她亲爱人的手，接着就在洪水中消失了…… 26.当省委书记乔伯年和省上的其他领导知道，跟随他们来的女记者牺牲后不久，又弄清了这就是田福军的女儿，所有的人都在指挥部既难受又大惊失色…… 人生的意义在于奋斗，自强不息。人可以平凡，但不可以平庸。 ——路遥 （未完待续）（图片和视频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