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造屋

初仁

<p class="ql-block">斯时曾一度幻想,能有这样一所房子,再娶上一位妙人儿,在那里终老一生也不错🔻</p> <p class="ql-block">在北大荒造屋</p><p class="ql-block">初仁</p><p class="ql-block">在北大荒连队当知青的那些年,除了在广阔天地里种地,另外能算上大门类的恐怕就是在营盘里盖房子。记得春麦播下去,大豆、玉米种下去,一时田间无农事,就忙开土木工程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在北大荒盖房子,不知水泥为何物,不知红砖青瓦为何物,除了山上打来做地基的石头,我们唯一要摆弄的是挖地三尺才见的白浆土,把这种算是有点粘性的土掺上草刀和成泥,再把这些泥变着方儿地鼓捣成墙体。除了泥以外,也偶尔跟木头打打交道,但只限搬搬抬抬打下手,竖房柱,上房架,立门框,装窗户,那是木工师傅的专利。一般地木工师傅还兼着工程主管,平常不见得怎样,盖房子时却神气的可以,赫然如一连之长者,届时也得让他三分。</p><p class="ql-block">把泥鼓捣成墙,大致有三种形式:一为砌,二为垛,三为叉。还有一种办法是往之前钉成的木板皮墙上“拽”,靠板皮的粗糙和拽泥的加速度把泥糊住。拽泥成墙,其指导思想是聊胜于无,一般只用在牛棚马圈,并非人居之所,可以忽略不计。</p><p class="ql-block">先说用土坯砌墙。坯者,物品未经烧造初级形态之谓也,但我们那时用泥土和着草刀脱成的土坯绝对未可成器。用土坯砌墙坯倒是有棱有角,可参照砌砖的方法,从房基一直垒到封檐,爱玩瓦刀的还可以过一把瓦刀瘾,但脱坯却是弯也不是蹲也不是免不了要跪而蹈之的累活。且人人有定额,天天有指标,想唱《明日歌》却有布露数据的小黑板在,想滥“坯”充数则少了群众基础。所以,脱坯在北大荒又有“三大累”之一的声誉。脱坯,有人认为单干划算,也眼见手头快的人,往往是日在中天的时候,最多再闷上一池隔天备用的泥,就泥盆洗手了。有人认为,两人合伙最好一男一女更有效率——少男少女间几多心事,几许遐想,都在不言之中而在力行之里了。</p><p class="ql-block">除了用土坯起房子,另外一种常用的方法就是用泥巴块垛墙,又称叉墙。叉墙的泥跟脱坯的泥原则上没有两样,不同的是要干括一些,俗话说懒汉和稀泥,但叉墙不宜。叉墙的泥水是淋上的,若有若无,然后用三齿钩勾过来,用五齿叉翻过去,最后需要舍得身子下泥池用脚踹,才和得熟,和得好用。踹泥的时候,趁高腰雨靴的往往显得优雅从容,不趁高腰雨靴或者虽趁高腰雨靴却为了“沾两腿泥巴,炼一颗红心”的,就光着腿脚在泥池里舞蹈。有一次,我一位脑袋特灵光的同学牵来一头牛与之共赴泥淖。开始大家一致说妙,后来有了不同意见,认为透过现象看本质,其实质是畜牲盘踞了大家接受再教育的场所,于是牛又被轰回牛棚,继续养尊处优去了。</p><p class="ql-block">叉墙一般起用有经验的大工。大工哪怕是“右派分子”,横着铁叉子往墙头一站,威风八面,我等小工只有仰人鼻息外加供泥不止的份儿。好的大工叉墙的时候胸有成墙,一叉子泥说放在什么地方就放在什么地方,好像份份都是定制的,都是算计好的,一般不会让泥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好的大工叉出的墙,无论墙角的垂直度还是墙体的平直度,偏差可按厘米审核;等而下之的,要常从墙头上跳将下来进行扫瞄;而初学者则往往高不盈尺长不盈米,就走龙蛇了——这时候需要用铁叉子砍,把墙砍齐。我试着叉的墙总少不了请人砍,搭上不少烟卷不说,还要洗耳恭听小工的冷嘲热讽,说下墙的泥比上墙的泥还多呢,你另请高明吧,要不然我另请高明。</p><p class="ql-block">用乌拉草泥辫编墙,也是我们那时造屋的方法之一。东北民谣说:“北大荒三件宝,人参、鹿茸、乌拉草”。我起先怎么也弄不明白,以人参鹿茸之名贵,区区乌拉草何以位列其中?后来才恍然大悟,一定是造谣者深得乌拉草造屋之利的缘故。乌拉草柔韧纤软,可以编成几米长的草辫子且拉扯不断。碗口粗的草辫子通体滚上泥浆,编在事先立好的木柱子间,层叠交织中,一座拉合辫房的墙体就四面合围起来了。用乌拉草泥辫子编墙,好处是技术含量低,男女莫论,老少咸宜,缺点是除非你不怕用泥巴掌搧自己的嘴巴,不然的话,你对蚊子小咬的密集攻击就只能挠心挠肺地徒叹奈何。</p><p class="ql-block">屋子的墙或砌或叉或编好之后风干一段时间就上屋架,横檩条,木板封顶,敷泥,如果天公作美,过几天就要苫房了</p><p class="ql-block">苫房最好用长在草甸子深处的小叶樟草。这种草茎杆粗细适中,坚柔适度,最宜当土房子的草帽子。苫房的草先要一捆捆用铡刀掐头去尾把两头铡齐,然后一捆接一捆的甩到房顶上去。房上五六个人蹬着吊板一溜儿排开把草摊均匀,用一种我记得叫拍子的木质工具齐头并进往上方推进,还要与另一面坡顶的人协调呼应,最后在屋脊处会师,压上一条与屋脊等长的草龙,即可告天地大吉。可能是房子一经苫过就有模有样的缘故吧,苫房是盖房子整个工程中最乐呵的时候,运草的运草,操铡的操铡,甩捆的甩捆,拍房的拍房,很是热闹。苫房最见心力,凭的是一种感觉。房苫得好草是勾连在一起的,想抽出来一绺都不那么容易,多大的风雨,多大的雪水都不足为虑。房苫的不好,房主就惨了,房主要是读过杜甫的诗,就会想起《茅屋为秋风所破歌》。</p><p class="ql-block">在北大荒当知青的那些年,我最爱干的活就是苫房子。至于喜欢的理由,说出来实在卑微,因为我喜欢的是伏在那一垛垛或一堆堆微微有些发酵的青草上,闻那股草的体香:它原始,真切,率直,绵长。我伏在草堆上,就像伏在自然的怀抱中。(2004年)</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