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吾师

蒹葭浅唱

在我的整个求学生涯里，说到最值得感念的师，自然当属他了。 吾师很凶。他制定的班规四十条，在毕业多年后同学会上，我们依然可以条缕清晰地娓娓道来。 吾师很唠叨。每周班会，他必讲励志故事。其中袁和的故事以及袁和说的那句话——“一个普通的灵魂，只要努力探索，勇于攀登，他就能走得很远很远。”至今都在我的心头萦绕，几十年春秋转换，却从不曾忘记，虽然我没有学得袁和身上一星半点的努力。 吾师工作很拼。记忆里，英语考试总是在晚自习，而第二天早读时，76份试卷总是早早的在课桌上匍匐甚久。你会清晰地看到你的鲜红的分数、班级名次，以及他用工整的楷书写下的“诊断书”。你还会看到或是他嘴角转瞬即逝的浅笑，那是对满分同学最好的嘉奖。或是他那瞪大的双眼里透出的清冷寒光，那是对粗心大意的同学最骇人的灵魂拷问。 吾师桃李满天下。有留校清华的教授、有上市公司CEO，有富甲一方的商人……，而他从不引此作谈资。他一贯的做派是潜心做事，低调做人。 吾师勤奋好学。他从没有停止过读书，学习。他从一名普通的农村教师一步一步，后来拥有了很多身份，中央党校研究生，中央党校博士生，大学教授。我们看到，起初，他是仰慕袁和，后来，他成为了“袁和”。在那荒寒而贫瘠的岁月，他用他那颗孤寂而笃定的躬耕之心，守着他精神世界的清风明月，硬是把自己的人生走成了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他用亲身经历为袁和的那句话作了最完美的注脚——一个普通的灵魂真的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他从不允许我们在校园里慢吞吞地走路，说时间不容挥霍；他从不允许我们在冬日有丝毫贪恋被窝，于我们，起床铃就是上课铃。他拉着我们晨跑，甚至把我们带出校园，无论你是步态已疲沓还是气喘已吁吁，他绝不允许你停滞不前；他从不允许教室、走廊有半点垃圾，他经常一手拿扫帚一手执笔，时而带走的是垃圾，时而带走的是我们学习上的难题，他教英语，而数学，物理他全会，我们在背后称他为“牛人狂魔”。 …… 其实，我的记忆力并不算好，他教给我的英文单词，我大抵是忘得干净了，可是关于他立下的规矩，关于他的故事，镌刻于心的实在太多太多。我相信吾师的每一个“规矩”，每一个“故事”，都具备着种子般的能量落入了他学生的心壤，萌蘖繁衍。 是的，后来我成了老师。说来也是很奇怪，我一站在讲台上，我就会不自觉地仿效吾师。仿效他的语气，仿效他的举止，甚至仿效他鼓励或批评的神情。在课间，我也时常拿着扫帚效仿他寻找纸屑，如同苦心寻找曾经坐在他的教室里学习时的那份懵懂和青春。在班级管理中，当我遇到棘手的事情和难处理的问题，我也会习惯性地从内心一个无比珍贵的位置上请出吾师，让他指引着我的灵魂勇毅作答，答案总是令我欣慰——因为我不经意地发现吾生也在偷偷地效仿我，如我曾经偷偷地效仿吾师一般。 吾师总是对我说：“作为语文老师，你要善讲一堂可以滋养生命的课、你要会写一篇让人拍手叫好的文，你要常读一本诲人不倦的书。”，我心底常常默念着吾师的教诲，不敢生出半点轻慢与不恭。同时，一份被警醒的顿悟和被寄望的欣悦也时时暖暖地，浓浓地包围着我。我从教二十多年，已一生半暮，却至今都没能达到他这些期许中的任何一条，甚至可以说，我的余生也难以企及，而他总是说我是他的骄傲。 我深感惭愧之余，却又信心倍增。当病痛来袭，一句“你是我的骄傲”是何等的抚慰人心；当重返讲台，一句“你是我的骄傲”是何等的鼓舞灵魂。我知道，吾师是想在他的每一个学生心中洒落温暖，智慧的光芒呢！那一句“你是我的骄傲”又何尝不是在鼓励他的学生们何时何地都要有从容自由的勇气、有冥思求索的动力，更要有先于春天抵达春天的胆识？ 我想对吾师说——对于吾生，我在努力，虽仍有诸多不好，但我真正感悟到了，当将自己的生命欣然喜悦地楔入吾生的生命时，我的生命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在蓬勃、葳蕤、蔓延。如面对吾生，我从不跋扈地以知识独裁者自居、如自信地迎上课堂里那求知若渴的目光、如亲昵地与毕业已久的学生促膝谈心，如与吾生相处的簇新岁月的鲜润，我用文字记录下来，为日后的自己盛上一道滋养灵魂的珍馐…… 其实，为吾生忙的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时刻，静美而熨帖，真好！这吾师教给我的教育格言，已能令我不尽宴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