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无名英雄广场

娟子

知道北京西山的“无名英雄广场”，还是在今年的春节，是女婿王钢告诉我的。因和西山国家森林公园有业务联系，他去过“无名英雄广场”，说那是为纪念上世纪五十年代牺牲在台湾隐蔽战线上的无名烈士而修建的， 2013年12月已对外开放。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无数共产党人为了完成祖国的统一大业，所做出的巨大牺牲。因此，渴望有一天能去那里悼念烈士的英灵。 今年夏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7月2日一大早，我和老伴、女儿、女婿驱车前往“无名英雄广场”。天很热，也很晴朗，驶过高大的“西山国家森林公园”牌楼，就进入林区。这里山青水秀，林木茂盛，一片葱郁。 广场依山势而建，坐西向东，视野开阔，气势雄伟。进入广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有着黑白两色曲线图案的巨幅景观墙，上有毛泽东主席遒劲的题诗一首：“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下有鲜花翠柏装点。景观墙前的草地上，坐落着一块铜铸的“修建无名英雄广场铭文”，落款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二零一三年”。 无名英雄广场 沿着右边的台阶缓缓而上，两边灰色的花岗岩墙壁上，镌刻着846个烈士的名子，其字若隐若现，上面还留有许多空格。听说，这既隐喻了烈士们生前斗争的特点，又体现了淡泊名利、长期默默无闻的高尚品格。那些空格是为还未知晓的烈士预留的。 轻轻触摸着花岗岩上密密麻麻陌生的名字，我的心里渐渐沉重……，1949年前后，我军按照中央关于解放台湾的部署，秘密派遣1500余名干部入台。由于叛徒出卖等原因，地下党组织被摧毁，1800多人被捕入狱，其中1100余人被处决……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似乎在握着英雄的手，那么冰凉，又那么炽热…… 　　台阶尽头，一块标题为“忠魂”的铭文映入眼帘：“像绽放的礼花，短暂、绚丽、炽烈，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激扬的青春，照亮前行的长路，消失在胜利的前夜。是归去的背影，挺拔、伟岸、坚毅，一腔腔喷薄的热血、果敢的勇气，冲破重重迷雾，屹立于高山之巅。”……默颂着这诗一般悲壮的铭文，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纪念广场很大，可容纳千人祭奠。一个长14米、高4米的纪念碑雄伟地坐落在广场，正面是五组浮雕。纪念碑前，从左到右陈宝仓、朱枫、吴石、聂曦四位烈士的雕像立于碑前。这里是整个纪念广场的核心。广场上，参观的人不少，有老人也有青年，他们认真阅读着这里的每一段文字，神情肃穆。 广场雕塑 我仔细阅读着四位烈士的纪念碑文。文字都很简短，约一百多字，大实大虚。 我的思绪回到六十六年前的台湾。由于中国共产党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的叛变，供出了吴石、朱枫（朱谌之）、陈宝仓、聂曦等地下组织要人，使中共地下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吴石将军旧照 吴石烈士碑铭文 　　吴石烈士，除碑文简单介绍外，据有关资料回忆，吴石虽在国民党任职，却有着强烈的爱国心和正义感。1948年经吴仲禧介绍投身革命阵线，后又通过至交何遂与谢筱迺接上关系，并向谢提供了大量军事情报，得到中央和华东局的高度肯定。 1949年8月14日，吴石接蒋介石急电，令其携眷赴台。去前，他约见吴仲禧告知。吴仲禧请他考虑去台是否有危险？如果不去，可转赴解放区。那时，适逢中共秘派台湾的何遂身份暴露，在这种情况下，他坚决表示，自己为人民做的事太少了，现在既然还有机会，个人风险算不了什么。为了避嫌，他将夫人和两个小些的孩子帯走，留下两个大的，并托吴仲禧在必要时给予照顾……他的代号为“密使一号”。 赴台后，吴石很快升任“国防次长”并授予中将军衔。由于国民党的白色恐怖，他与组织的联系一度中断。1949年10至11月，解放军攻打金门、舟山受挫，进攻台湾的计划也面临困难。为了尽快取回吴石将军的重要情报，华东局派遣在香港从事情报工作的女共产党员朱枫（朱谌之）秘密赴台。 被捕前，吴石曾让副官聂曦通知朱枫蔡孝乾已叛变，让她尽快撤离。当朱枫决定离台时，交通已全面封锁，吴石冒险为她签发了一张《特别通行证》，安排其坐海军交通船（也有资料说是坐飞机）到舟山。朱枫被捕后，这张通行证便成了吴石通共的“重要罪证”。 被捕后，他在狱中曾写下一首诗：“……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嗟堪对我翁。”抒发了他对祖国、人民的一片赤子之心！他还遥望大陆，深情地说：“台湾大陆都是一家人，这是血脉民心。几十年后，我会回到故里的！” 朱枫烈士旧照 朱枫烈士碑铭文 朱枫烈士，除碑文介绍的情况外，据有关人员回忆，朱枫出身名门，从1937开始，便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后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9年11月27日，朱枫抵台，第二天便与蔡孝乾和吴石分别接上头。一星期后，朱枫来到吴石寓所，拿到一批摄有绝密军事情报的微缩胶卷。三天后，这批情报安全送出，并通过香港传递到华东局情报局。 1950年2月18日，朱枫在舟山被捕。26日夜，知营救无望，决心以死报国，遂吞金自尽。第二天清晨，特务发现时，朱枫已奄奄一息，于是紧急调飞机将其押至台湾抢救。在狱中，面对敌人威逼利诱，她始终未降，最终被判死刑。 陈宝仓烈士生前旧照 陈宝仓烈士碑铭文 　　陈宝仓烈士，除碑文介绍的情况外，他是吴石将军部下的一位中共潜伏者。因“吴石案”其地下党身份暴露，惨遭国民党逮捕并判死刑。 聂曦烈士刑场照片 聂曦烈士碑铭文 　　聂曦烈士，除碑文介绍的情况外，他既是吴石将军的亲信随员，也是中共派遣的地下工作者。福州解放前夕，他曾奉吴石命令，将蒋介石准备运往台湾的298箱绝密档案，留交给了进入福州的人民解放军，后随吴石赴台湾。曾几次来往于台、港传递情报。朱枫赴台后，他充当吴石与朱枫间的信使传递消息，曾协助朱枫逃往舟山。因“吴石案”被捕，也判死刑。 1950年6月10日，那是一个黑暗的、腥风血雨的日子。国民党当局将时任国防次长吴石将军、女共产党员朱枫、“联勤总部第四兵站总监”陈宝仓将军以及吴石副官聂曦上校，杀害于台北马场町。临刑前，四人均临危不惧，吴石将军吟诵着“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嗟堪对我翁”的绝命诗从容赴死；共产党员朱枫刑场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新中国万岁！”身中七弹，倒在血泊中，英勇就义；聂曦上校更是“大义凛然，死前毫无惧色”。这就是当时轰动港台的“吴石间谍案四要角”。 吴石将军就义前写遗书，左边女子为朱谌之（朱枫）朱枫在刑场陈宝仓烈士就义前照片聂曦烈士就义前照片 当然，由于叛徒的出卖，牺牲的不止他们四位。台湾省工委武装部长兼组织部长张志忠，2月7日被捕，“未供一人，未供一事”，1954年被处决。 王正均，吴石将军副官，因协助吴收集、传递情报被捕。面对严刑与利诱拒不认罪，被蒋介石下令处以死刑，1950年8月10日英勇就义。 刘光典，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10月25日被派往台湾，曾多次传回绝密情报。蔡孝乾叛变后，他正欲携情报返回香港，但交通已封锁。他一方面向组织报警，一方面处理了有关文件，然后逃至深山，穴居野食，企盼台湾解放。1954年被捕，5年后被判处死刑。 汪声和，台湾民航局电台台长，是直接受命于苏联情报机构的中共党员。新中国成立前夕，受命赴台湾工作，不久即被捕，以“苏联间谍罪”被杀害。 …… …… 据说，当年，当华东局将朱枫传递出的几份绝密情报呈送给党中央时，毛主席对一份蒋介石《关于大陆失陷后组织全国性游击武装的应变计划》的情报特别关注，并查其来源。当听说这些情报是由一位女特派员赴台从一位国民党高层人士——“密使1号”那里取回时，当即嘱咐有关人员：“一定要给他们记上一功哟！”并挥毫赋诗一首：“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 毛主席题诗 　　为了表彰吴石将军为祖国统一大业作出的特殊贡献，1973年，周恩来总理力排众议，在毛主席的支持下，由国务院追认吴石将军为革命烈士。1975年12月，病危中的周总理还叮嘱罗青长，不要忘记在台湾的老朋友。其中一位就是吴石将军。2000年，吴石将军的遗愿终于实现了，他和妻子王碧奎的骨灰被安葬在北京风景优美的福田公墓，和他的故友至交何遂比邻而居。 1951年，华东局批准朱枫为革命烈士。2005年10月，宁波市镇海区政府举行了“纪念朱枫烈士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活动，罗青长委托儿子罗援前去参加。2011年7月，她的骨灰从台湾运回，安放在故土镇海区革命烈士陵园。 1952年，陈宝仓被授予革命烈士称号，毛主席亲自签署了《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1953年举行隆重公祭，李济深主祭并宣读祭文，其骨灰安葬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 刘光典，2008年被追授革命烈士称号。2011年7月1日，吴石将军副官王正均被民政部批准为革命烈士......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海峡相隔，时间久远，情况复杂，有关聂曦烈士的信息至今知之甚少，甚至连真实年龄、籍贯、家庭、婚姻等情况也无从知晓。但从临刑前的照片上，他所流露出的毫无惧色、镇定与凛然正义的英雄气慨，让人们充满敬意。 在四烈士塑像前，一块“光影”的铭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黑暗里，你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阳；长夜里，你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你忍辱负重，周旋待机；搏杀中，你悄然而起，毙敌无形。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你们，在烈火中永生。”……是啊，“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这是今天和平环境下亿万人们发自内心共同的心声! 在纪念碑的背面，镌刻着文言文“主碑铭”。 我一字一句细细阅读……，面对着如此文辞典雅、字字千钧、充满浩然正气的铭文，我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此刻，对那些“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的烈士，怎能不怀念？对那些“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陨后无名。”的英雄，怎能不肃然起敬？对烈士们“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的英勇壮举，又怎能不敬仰？ 整个广场总共有六段铭文，其余三段分别为“家国”、“信义”和 “追梦”。 “家国”曰：“我们把祖国唤为母亲，我们把战友视作兄弟，为了家园不再遭受荼毒，为了亲人不再蒙受苦难，选择远行，选择战斗，追求光明，追求和平。”　　 “信义”曰：“因为皈依信仰，坦然面对生死；因为心怀大爱，无悔血沃中华。中共地下党员钟浩东夫人蒋碧玉面对保密局特务平静地说：我们难逃一死，但是，我们能为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党在台湾流第一滴血，我们将光荣地死去!” “追梦”曰：“你说热的心会把冰雪融消，你说战士的坟墓比奴隶的天堂更明亮，你说生命是飘扬的旗帜，灵魂是嘹亮的号角，你说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愿意把牢底坐穿，你说愿心血化为光明的红灯，将黑暗的大地照得亮亮的，你说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你说你已深深体验着“真实的爱”与“伟大的感情”，你说，我们爱我们的民族，这是我们自信的泉源。……这声音响彻天际，回荡在耳边，梦想永远铭记，生命从未终止，所有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同在” ！ 读着这些动人心魄的文字，我早已泪眼朦胧，心在燃烧……什么是共产党员的信仰？什么是共产党员的初心？烈士们为我们做了最好的回答！ 站在高高的广场上，俯瞰着阳光下宁静、祥和、欣欣向荣的北京城，耳边回响着英雄蒋碧玉铿锵的话语，此刻，我想起了杨开慧、刘胡兰、江姐、董存瑞、黄继光以及千千万万为革命牺牲的先烈们……正是由于他们对共产主义信仰的坚定执着，才不惜用鲜血换来新中国的诞生，也才使中国人民如今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想到此，我轻轻地走到纪念碑前，向烈士们深深地鞠躬、再鞠躬…… 沿着左边的台阶缓缓而下，我的脚步放得很轻、很轻，生怕惊动了那些已回归到祖国温暖大地上长眠的英灵…… 站在广场下，再次诵读着毛主席的诗句……是啊，“惊涛拍孤岛”，六十六年了，过去是，今天又何尝不是呢？中华民族统一的大业，任重而道远啊！不过，烈士们，安息吧！祖国不会忘记你们，十三亿人民不会忘记你们，你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走出无名英雄纪念广场，天很蓝，草很绿，花儿在盛开。望着远方，我在想，英雄们的脚步已经远去，我们应不忘初心，一代一代紧紧跟上，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以告慰烈士们不朽的灵魂。 王娟 201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