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父的葬礼

流风回雪

（1）

父亲从乡下老家打来电话，说二姑爷（二姑父）过世了，叫我们赶快回去。

二姑父已经九十多岁，二姑姑（我们这里叫二老子）已经去世多年，他跟着三表弟（即由三表弟养老送终），与我们的老家在同一个地方，相隔不远。

我对父亲说道:“哪一天送出去噢？”“又不是外人，”父亲说，“赶紧回来，不要等到送出去那天才回来。”

我和弟弟都在县城里工作（教书），于是和弟弟约定第二天早晨去。我说上午9点出发。

老家离县城大约17公里。我打算骑摩托车回去。

（2）

第二天我按时9点出发，这天是星期六，打电话约弟弟，不料他已经先到了，因为他高三毕业班要补课，要赶下午的课。还替我买了花圈香烛和纸。

我到的时候，很多人都赶来了，二姑父在各地的子女和孙子们都赶来了，除了有点刻意的严肃外，看不出谁有悲伤的神情。闲着的人和为招待客人而准备午饭忙碌的人，都在说说笑笑，各干各的。父母早就到了，围着火盆正烤火。这正是早春，天气还满是寒意，大家寒暄几句，我也弄个凳子坐着烤火，刷手机。

从远处请来的办理丧事的阴阳先生，下午5点左右才来。以前，这里也有阴阳先生，有专门办理丧事的班子，这几年不知怎么散了。大概是生意冷清了吧。这些年人们的生活水平今非昔比，但大家好像把丧事看淡了，大操大办的少了，不过是走个过场，意思到了就行了。何况二姑父已经九十多岁，这个岁数逝世，不过是结束人生衰老带来的苦痛，家人摆脱照料的负担，大家认为是喜事。

二姑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也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辈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年轻时好像犯过点事，文革时遭过批斗，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的风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据说不久前还给一帮老太太唱过歌，唱的是《洪湖赤卫队》的插曲《洪湖水浪打浪》。

不知道弥留之际的二姑父心里想的什么，是否依然有生之留恋。我80多岁的老父亲，可是充满对死之恐惧，每当看到同龄人离去，总是说“又去了一世人生。”一生病就怕得很，怕一夜醒来，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也难怪，人类对长生不老的向往，从人类出现的时候就存在。不论中外，远古时期就已有了神话。西方的古希腊和罗马神话，中国的《列子》和《山海经》，里面的神仙，都是长生不死，法力无边。这里面就寄托着人对长生不老的强烈渴望。中国历代帝王们，无一不孜孜以求长生不老，返老还童之术，以期永居大位，永享荣华，穷奢极欲，幻想“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与天地比寿，与日月同辉”。直到现在，世界各国的科学家，仍在不停地寻找延年益寿，甚至青春永驻的方法和药物。如当前很热的叫NMN的药物，据说可激活染色体的端粒酶活性，使衰老的机体焕发活力，极大的延长生命，甚则长生不老。但目前不见哪个富豪大佬，高官显贵越活越年轻。倒是时不时见到他们越来越多的皱纹，越来越多的白发，越来越沉重的步履，甚至驾鹤西去，告别这恋恋不舍的人间繁华，说明“养颐之福，可得永年”最终不过是一场梦。

“死去元知万事空”，古人早就明白每个人生命只有一次，最终不免走向生命的尽头。于是希望灵魂不灭。我们对于灵魂的说法其实是矛盾的，“泉下有知”，说的灵魂存在于深埋地下的躯体里。“天堂有灵”，说的是死后灵魂升入天堂，去到西方极乐世界，从此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管哪种说法，都不过是人类的一厢情愿罢了。人如果有灵魂，那被我杀死吃掉的猪牛羊鸡鸭鹅是不是也有灵魂，大家都到天堂，且不说太拥挤，它们会不会恨我们，报复我们？

屋里传来熟悉的哀乐声，阴阳先生们忙碌起来，开始悬挂张贴各种网购来的图片、灵幡和不知名的法器，布置灵堂，对照格式填写千篇一律的祭文。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依然各忙各的，没有半点悲戚。

我知道到了晚上，要开始做法事，孝子孝孙们要在灵前下跪。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我因为腰痛不能参与，于是吃了晚饭后，告辞回家。

（3）

第二天我来时，已经准备出丧（出殡）。孝子们头戴白帕，孝孙们臂戴黑纱，手持一根点燃的香，围着半开的棺椁转圈瞻仰遗容。躺在棺中的二姑父，脸色苍白，骨瘦如柴。

转了两圈以后，合上棺盖，上面绑上一只公鸡，阴阳先生开始念唱祭文，经过简单的仪式之后，棺椁被抬出来。

不远处的空地上开始焚烧二姑父的遗物，衣服，棉被，床单，床等。二姑父一生节约，子女们给买的衣服舍不得穿，一摞摞还是新的，全部投入熊熊大火之中，化作一阵青烟。

公鸡被取下来斩了，血滴在地上，成了牺牲。人们抬起棺椁，缓慢前行，孝子孝孙紧跟，其他送葬的人们抬着花圈跟在最后。

二老子（二姑姑）先逝，墓地在离家不远处，二姑父要送去合葬。所以抬棺的人不忙。快到墓地，这时停下来，让子孙们跪下，开始给男的发卷烟，并且一人三支，叼在嘴上，同时点着，不管你抽不抽烟，目的是刁难大家，让大家吃苦头。跟在后面的人们哈哈大笑。

这样耽搁较长一段时间，棺椁又被抬起，跪着的人们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棺椁很快到达墓地，子孙们背对棺椁又跪下。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我们这里是土葬，强调入土为安。人到这世上走一遭，其实死后何必还要占据子孙的地盘。火葬其实很好。烧成灰后，放在花盆里，上面种一株花草，如杜娟，月季，玫瑰等灌木，每年子孙的祭奠时修修枝桠，不占地头，随时可移动，岂不更好？帝王将相，富商巨贾的后代，总是将祖先的陵墓修得富丽堂皇，傲骄于人，其实有什么意思呢？

棺椁被送到墓穴里，阴阳先生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句，覆土的人们向跪着的子孙撒来如雨沙土，花生蚕豆和一些零钞。

在一阵喧闹声停止后，跪着的子孙们站起来，葬礼结束。

愿长眠于九泉之下的逝者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