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记忆:丙州的三舅》作者@猫古XM&采编@LinKaiZhan

蜂巢秋雨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猫古厦门话沧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梦里三舅缘份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段家事成过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亲情永续终难忘</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厦门记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编者@林开展)</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厦门记忆:丙州的三舅》</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作者@猫古XM</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采编@林开展</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讲,外公是同安丙洲人,她出生在曾厝垵,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有三个哥哥,五个姐姐。民国时期,国内生活艰辛,厦门青壮年许多人都下南洋、到马来西亚、新加坡、到吕宋、到香港讨生活,寻发展,母亲的哥哥姐姐——我的几个舅舅和姨妈大都在海外,但只有在香港的三舅与我们家最亲,母亲和三舅是同父同母兄妹。</p><p class="ql-block"> 旧时社会,男权至上,稍有一些权势,有点财富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见的事。外公是位做珠宝生意的小商人,家境并不太富裕,却娶了三个老婆,只有三舅和母亲是外公的第三个老婆——我外婆亲生的,三舅大母亲六岁,三舅特别疼爱他这个妹妹,所以母亲和三舅特别亲。从我懂事时就经常听母亲讲三舅的故事,但在记忆中我才见过他一次。</p><p class="ql-block"> 父亲与三舅是结拜金兰换帖的好兄弟,那时候盛行磕头换帖、同饮血酒、对天盟誓结为兄弟,这是旧时中国社会交际习俗,也是一种江湖文化,大家在社会上做事好有个照应。</p><p class="ql-block"> 母亲告诉我们,三舅天资聪慧,当年念小学时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学校祝贺仪式隆重,好似古时读书人中了举人一样,敲锣打鼓,热热闹闹把送喜报到家,惊动了曾厝垵全村人。三舅字写的好,每年过春节,厝边头尾的春联都是三舅写的。村社里的人,人人都认为三舅将来一定有出息。可是,外公、外婆走的早,三舅为了生活,为了养家糊口,只能早早辍学,到社会上去做“趁(tan5)食(赚钱)人”。三舅兄长当父,扶持母亲长大,母亲和三舅相依为命度过少年时光。</p><p class="ql-block"> 民国二十年,三舅要下南洋打拼去了,那一年母亲才十八岁,三舅看父亲忠厚老实,是可以以命相交的兄弟,他把母亲交代给父亲,要父亲这一辈子好生对待母亲。父亲也没给他的结拜兄弟,我的三舅和母亲丢脸——他风风光光的操办了一场婚礼迎娶母亲。那年的十月三十日是个好日子,当天父亲雇了五把风车(五辆小轿车),一路喇叭声、鞭炮声、洋号声,热热闹闹招摇过市,市民纷纷驻脚看热闹,那个年代除了节日看弄(舞)龙弄(舞)狮,日常看热闹就只有看谁家婚丧红白事了。父亲的婚礼队伍经过《新隆源》百货行时,不想老板也出来看热闹。这一瞧不要紧,老板气炸了,一个小伙计,哪来的钱?婚假过后,父亲穿戴齐整喜气洋洋回店里上班,老板正等着呢,二话不说,告诉父亲到账房结账走人。原来老板以为父亲“暗杠”(私呑)店里的钱了。父亲赶紧跟老板说明了自己如何赚了一大笔钱。老板倒是个明理爱才的人,知道了真相后,反而升父亲做“少柜”,相当于现在的店长,薪水也升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图片:民国二十年父母结婚证书</span></p><p class="ql-block"> 母亲刚嫁入家门,父亲的职位和薪水都提升了。分手的时候,三舅笑嘻嘻的拍着父亲的肩膀高兴的夸母亲是旺夫命,他安心的坐上客轮,去了香港。</p><p class="ql-block"> 但好日子不长,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寇铁蹄蹂躏了大半中国,特别是1937年10月,金门沦陷后,厦门时局日趋紧张,父母举家迁往鼓浪屿内厝澳——那个暂时的世外桃源。与三舅的联系,也时断时续,只能靠书信来往。</p><p class="ql-block"> 1938年5月10日,厦门东边方向传来猛烈枪炮声,日寇强行从五通登陆,攻打厦门岛,杀戮百姓,厦门人心惶惶,大家都急着逃亡,逃往鼓浪屿、龙海、漳州内地一带。战火纷飞,父亲还忙着替“新隆源”老板卖命,搬运藏匿货物,直到12日下午,日寇已打进市中心了,父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一只小舢板,准备回鼓浪屿的家。刚上船,天空“轰隆隆”出现了一架涂着膏药旗的日本战斗机在低空盘旋;小舢板刚驶离岸,“啵啵啵”一阵摩托车声响,一辆架着机关枪的日军军用三轮摩托车“嘠”的一声停在了岸边,小舢板上所有人的脸都刷白了。万幸的是,摩托车上的日军往舢板看了一眼,叽里呱啦了一阵,可能认为这些人不是国军,只是逃难的难民,没有开火,船上的人命悬一丝,侥幸逃脱了日寇的魔爪。可怜每人惊出一身冷汗,船工双手哆哆嗦嗦,那撸浆几乎摇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那小舢板才摇到内厝澳海边的礁石边,父亲爬上岸蹒跚的走向内厝澳的住家,母亲牵着被日军飞机轰鸣声和枪炮声惊吓的抖索不已的大姐、大哥的手正候在门口望眼欲穿……</p><p class="ql-block">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偷袭珍珠港当日,日本海军陆战队的铁蹄也踏上了鼓浪屿,鼓浪屿成了日本占领军和日本浪人的天下,原先的避难天堂也成了人间地狱,日伪统治期间日本占领军每月分配給日本人的粮食是每人35斤米,台湾人17.5斤米,日本畜犬每月10斤,华人每人每月2斤,根本不够填肚角,华人连猪狗都不如,做亡国奴的命运只能是自生自灭。</p><p class="ql-block"> 厦门沦陷期间,父亲依旧来往于厦门与鼓浪屿之间为一家人的生计奔忙,母亲在鼓浪屿替人缝缝补补,接济一些家用。在鼓浪屿避难时,母亲又生下了二姐、二哥、三姐,一家人生活更加捉襟见肘了。三舅从家书中知道了家中的困境,虽然后来香港也沦陷了,他日子也不太好过,但一打听到熟悉的船老大有从香港驶往厦门的货船,他就拜托船老大不间断的捎上一两袋大米、面粉,儿童饼干给父母,真是雪中送炭。有了三舅时不时海运过来的粮食、食品接济,给身处绝境的父母,兄姐带来了生的希望,帮我们一家度过了抗战时期的难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图片:1948年夏,香港,三舅、三妗、四姨妈和母亲留影</span></p><p class="ql-block"> 早先,三舅因担负着抚养照看小妹的责任,把个人的婚事耽误了,到了香港又走南串北,忙着打拼,忙着事业,也迟迟没有女人眷顾,直1943年三十六岁了,在战乱中遇见了小他十六岁,秀外慧中,识文懂理的三妗,两人患难见真情,坠入爱河,拍拖不久,结成伉俪。婚后,三舅带着三妗,冒着战乱日本舰艇炮火的危险,从香港坐客轮到厦门度蜜月,还给哥哥姐姐带来了许多舶来品,哥哥姐姐至今都还记得他们带来的礼物,记得如花似玉的三妗,记得在日光岩下一家人和三舅、三妗玩耍的欢乐时光。三舅寻到自己的爱侣,母亲原来牵肠挂肚,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p><p class="ql-block"> 抗战胜利前夕,我们家搬到龙头路,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姐姐、哥哥们高兴的在阳台上,和爸妈一起糊着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小国旗,准备迎接前来收复鼓浪屿的国军将士,突然街上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一群美国水兵登岸上街了。姐姐、哥哥、欢快的跑下楼,跑到龙头街上,挤进人缝中,看见了人高马大,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兵,美国大兵的大皮靴“嘎嘎”作响,震耳欲聋;哥姐们和欢迎的人群一起高呼“OK!OK!”“胜利了!胜利了!”随后,哥哥、姐姐们举着小国旗上街了,他们在“四眼井”看见了一身美式装备,威武英气的国军士兵,岛上居民欣喜若狂,且歌且舞,欢庆鼓浪屿从日寇铁蹄的蹂躏下解放出来。</p><p class="ql-block"> 胜利后,物资不再那么匮乏了,母亲在整理粮食时,才发现,阁楼上囤放的三舅从香港托人捎来的大米,因为怕断粮,舍不得多吃,省着吃,竟有一些放久发霉了。</p><p class="ql-block"> 抗战胜利后那几年,是三舅和我们家联系最频繁,最密切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人和路,父亲在三舅的资助下,与三舅合伙做起了生意,在厦门开了个做进出口生意,兼零售的商行,日子渐渐红火。两家人坐海轮,坐飞机,来来往往,三舅、三妗每次来厦门总是给姐姐、哥哥带来许多欣喜,进口手表,洋童装,洋雨衣,见都没见过的洋食品……</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也出生了,但小,虽然见过三舅、三妗,但一点印象都没有。听母亲讲,三妗前几胎都是生女孩,看母亲已经有三个男孩了,三舅就告诉母亲,想让母亲将我过继给他做儿子,母亲考虑了许久,终是亲生骨肉,舍不得,没答应。</p><p class="ql-block"> 1949年10月,国民党军队退守厦门,大战即至。海口码头、轮渡一带国民党残兵败将如过江之鲫,到处乱哄哄的。家人在人和路住家一楼用铁桶、麻袋装上沙子,垒了一个坑道,以躲避战火;窗户用报纸糊着,防止炮弹爆炸时玻璃碎片飞溅伤人。有个国民党军官带着老婆和士兵来敲门,想住在我们家,幸亏门窗糊了报纸,光线昏暗,那婆娘慌慌张张,不小心跌了一跤,骂骂咧咧的走掉了。</p><p class="ql-block"> 随着枪炮声的渐渐稀落,那些衣服褴褛,惊慌失措的国民党官兵匆忙逃窜,消失的无影无踪,街上出现了头戴红星帽,纪律严明的解放军。</p><p class="ql-block"> 家人原以为祖国大陆解放了,与三舅的联系会更便利,更顺畅,更密切,却想不到,外患、内战,没有能切断亲情的联系,意识形态的对立,政体的不同,却也生生撕裂着亲人联系的纽带,香港——厦门之间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临解放时,家人去香港的飞机票都买好了,终因有家有业,故土难离,放弃了,而母亲与三舅竟成永别——从1949年直到改革开放后的1984年,整整隔了三十五年,我们一家人才得以和三舅一家欢聚一堂,而母亲此时已离开人世间十三年了!</p><p class="ql-block"> 真是“家山望断知何处,渺渺长天秋水。空眼底。叹雁杳鱼沈,尺纸无人寄……”不知如何才能慰藉三舅的乡愁和母亲对三舅的思念,不知那些年他(她)们是如何忍受这种离乡背井,亲人分离痛苦的煎熬。</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母亲也老了,两鬓已花白,带上了老花镜,有时三舅的家书来了,她就叫我念给她听,三舅一手行书写的行云流水,非常漂亮,可以想见他年轻时书法的功底,每次都让我赞叹不已,可惜我现在已找不到他的书信,只有外公、外婆墓碑上铭刻的《同安丙洲》和那些姓名字体,可以欣赏他那规范、大气的楷书。</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我们在国内遇到了“对资改造”、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遇到了“十年文革”,日子过得异常艰辛。三舅就像抗战时期一样几十年如一日资助着我家,每年都以祭祖的名义给我家汇来钱款,我结婚时买的“三转一响”——“永久牌”自行车,“蝴蝶牌”缝纫机,“上海牌”手表,“红灯牌”收音机都是用三舅汇款过来的“侨汇头”在中山路的“华侨商店”买的。每隔一些时日,三舅就从香港寄来食物,衫裤,我和弟弟成了海后路邮电局的常客,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年打开三舅寄来的那些包裹时,我们这些孩子焦急、兴奋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三舅”这两个字让我悲欣交集。那时有“海外关系”就有里通外国的“敌特”嫌疑,每当我拿到履历表,看到“社会关系”那一栏,三舅在香港居住经商的记录,就足以将我打入“另册”,使我永世不得翻身。我的大哥在保密单位工作,他曾写信要求父亲,少与海外联系,父亲虽然气得爆粗口:“死囝仔巴,恁爸呣是你饲的!”但也是诚惶诚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图片:上世纪六十年代三舅一家全家福</span></p><p class="ql-block"> 三舅在我眼里,有情有义,豪爽大气,疼爱我的母亲,疼爱我们这些外甥,外甥女;事业有成,连字都写的那么漂亮,还携得如花美眷归,真是“高大上”!让我更高兴的是,我有九位外甥和外甥女,也都叫我“三舅”!在插队闽西四顾迷茫,前途堪忧的情形下,我这个“三舅”曾动过投奔香港“三舅”的念头,只是由于意志不坚定,没有成行。</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的煎熬,终于等来了云开雾散,雨后初霁的日子,已经七、八十岁的三舅携带一家子多次回厦探亲祭祖扫墓,我当时还在外地工作,只有一次遇见。我陪同父亲和家人到宾馆探望三舅、三妗,谈起在文革腥风血雨中早逝的母亲,三位老人无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令我们这些小辈也热泪涟涟,心疼不已。</p><p class="ql-block"> 虽说行年渐晚,阅尽几多沧桑,如今,对着那些泛黄的老照片,我还是会想起母亲过世后的那段日子——母亲走了,我也没了给她念三舅来信的事做了,想念母亲和三舅的时候,我不是翻看家中的老照片,就是坐在鹭江道海滨公园花岗岩护栏上,望着鹭江上穿梭来往的帆船海轮和在海面上翱翔的海鸟,痴痴的想着,不知哪一艘漂洋过海的轮船三舅曾登上过,为了给我们家送来大米和面粉?不知哪一只青鸟曾飞越千山万水为三舅鸿雁传书?</p><p class="ql-block"> 三舅,您可知道,我曾经流连在德辅道西、永乐街,在您当年开设在那里的商号原址前徘徊,追寻您往日的踪影,浮想联翩,看物是人非,满怀悲戚?</p><p class="ql-block"> 三舅,您可知道,我曾经踟蹰在薄扶林道,却“近亲情怯”“生份”不敢去惊扰至亲的三妗,只能在一街之隔,近在咫尺的酒店和三妗通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把九个兄弟姐妹的近况一一倾述?我惊诧年逾古稀的三妗竟说的一口字圆腔正、流利的国语。</p><p class="ql-block"> 三舅,您知道我一直以来,最想跟您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我好想好想拉着您的手,对您说:三舅,您对我们一家人真好,您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我想念您,想念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编后语:</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笔名猫古XM.原名蔡金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的同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原厦门商业局办公室主任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其旧日散文翻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真实地记录​家庭之亲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可叹​那年双十中学的学霸</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碰上文革动荡却无法升学再造</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改革开放再次闪现人生之光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自学荣获大学文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立足商业再创辉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厦门蜂巢秋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采编于金色阳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3•6·25)</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