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生日

小平大不平

母亲在颐和园的化妆照

每年农历四月十八前和六月十八前，我们都要分别张罗着给妈妈和爸爸做生。妈是1940年生人，今年83岁。每次给妈妈准备过生，她总是推辞，说是天气太热，麻烦得很；今年也是这样。四兄妹商量，老二说：妈口头上这样说，只要我们张罗起来了，她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大家都认同。所以，还是让老三预订场地和通知客人。还是老规矩，既然不逢五不逢十，就不举行仪式，也就不用广而告之，有几家走动频繁的亲戚和近邻借生日之机聚一聚即可，一律不收取礼金。

四月十八，阳历6月5日，我和老二一早从成都开车出发，10点过就到了遂宁。只说是到江南美邸家里，休息一会儿后再接上老寿星以及老爸、老三等去饭店，谁知他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早已自己到天府汤王去了。

到得天府汤王一看，原来亲戚们也已经到了一大半。农村人即使有的都住进了城里，生张满日里走亲访友的习惯也没有变，还是赶得早早的，再说他们确实也比较闲，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哪里像我等搞企业的，总是一副活路（活计，事情）没完没了、生意朝不保夕的样子？

老妈、老爸和老三，还有外甥，一会儿陪张三说几句话，一会儿陪李四喝几口茶，一会儿陪王五嗑几粒瓜子，更多的时间是和客人一起逗几位不到5岁大的小朋友开心，总是不停住的样子，——主人家嘛！我和老二也立即进入了角色。（老四还在北京，今年没有回来。）

爸爸、妈妈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

老妈也还是平时的装束，一点看不出寿星的区别。旧时农村（城里大概也差不多）过生，但凡有条件的寿星——无论大人细娃——总是要穿一身新衣服。当然，早已时过境迁，这种生日与平时穿着反差的现象不能说已经绝迹，但已经不是常态了。但是，我禁不住脑子里还是按照儿时的常识去设想，也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文化DNA。

老妈穿了两层单衣，外面一件较厚。而我只是穿了一件T恤，我知道妈妈毕竟83岁了，身体里的火气在逐年减少，但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服，问：“热不热？”妈答：“不热。”望一望门外太阳越来越大了，她还是解开衣扣，脱了外套。这似乎也有母亲乐于接受儿子关心的一种潜意识。脱下外套后一看，我的妈妈立刻显得精神了不少。

近12点，最后几位客人一到，我们便招呼大家上桌了。

虽然没有广而告之，但是还是坐了满满6桌呢。既然不举行任何仪式，重在相聚，所以也就没有刻意安排桌次和座次，大家随意落座。我和老妈不在一桌，席间特意过去向她敬了一杯酒，——以饮料代酒。妈妈自然是满心欢喜，我也为有机会在生日里向妈妈说几句祝福的话而格外开心。

席前，老爸就把我牵到半边，告诉我，表姐杨兴玉来了，但是表姐夫姜照华没有来，他刚大病了一场，“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好久，装了起搏器”，出门不便。老爸言辞恳切地对我说，“你当年读大学，经常赶姜哥哥的车；你这次一定要送点钱，表示个心意，让大姐带回去。”

姜哥哥在计划经济年代，从部队转业后就到四川省汽车运输公司40队做了一名客车司机。我到成都上学或者假期回遂宁，他都尽可能为我安排便车，为我家省了不少钱。随着国企改制，他早已提前退休，回到农村老家养老去了。后来身体多病，他此前在城里住院时，我也专门去看望过。

餐毕，我们特地留了几位住得较远的亲戚到江南美邸家里再坐一坐，其中就有表姐。

老妈把我叫到里屋，又对我讲了一通姜哥哥病重的事，说我们下午就去他们家一趟。我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说手里没有现金，一会儿到银行去取。妈说她手里有1000元，先给我带着。

在客厅里摆了一会儿七七八八的龙门阵之后，便出发。老妈带队，老二开车，我们仨一起送表姐回河池乡，去看望姜哥哥；留下老爸和老三继续陪客人。还好，出小区不远，便有一家工商银行，我用自己的卡取了2000元。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目的地。姜哥哥正躺在床上休息，听闻我们到了，便起身迎客。他胸口的的确确绑着一个东西，应该是起搏器。我们把装着几样营养品的袋子放在他身边，把2000元现金递交到了他手里。

我母亲去看他，是长辈看望晚辈，加上我也转述了老爸的关切之意，他自然是十分感动。我和他是平辈，但是我常年在北京和成都，也是难得一见的，所以他也格外的高兴。他把那些检验诊断报告给我们看了，好在不发病的情况下，他的精神面貌还不错，又得知社保医疗险加上商业医疗险，他的自费医疗费比例很低，家庭负担甚轻，我们就比较放心了。

我和妈妈（2019年）

由于第二天有安排，所以当天要连夜赶回成都。分别前，老妈叮嘱我，鸡蛋是热性的，对我的高血压不好，要多吃鸭蛋，鸭蛋是凉性的，对高血压病人有好处。并进一步说，鸭蛋腥味重，可以蒸蛋花吃，放点毛毛盐，还可以放几粒花椒撇味，最好再撒点天麻粉在面上。然后取出一塑料桶鸭蛋来，说是她最近专门托乡下亲戚收购的。桶里的蛋由两个塑料袋包着，她说一袋给我，另一袋给老二。还递给我一个塑料瓶子，装的天麻粉；她说是我上次带回家的天麻，她把它加工成了粉粉。我是去年4月被确诊有高血压的，自此一直被母亲惦记。她是有20多年高血压史的患者，一年来对我传授了不少经验。

母亲这份记挂，总是让我时时感受到“老为人子”那种特殊的幸福。年届六旬，病患时还能得到一份来自老妈的贴心安慰与关照，这是多少人不曾有过的奢望，或者难以企及的梦想呀！从咿呀学语时的头痛脑热，到两鬓霜花时的血压高升，都牵动着母亲的心。60多年持续享受的母爱啊，只有今天，我仿佛才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原以为，自我参加工作并把父母接进城里生活以后，尤其是二老帮我们把孩子带大上学以后，就单纯的是我们在回报父母亲的养育之恩了。其实不是，在父母亲的眼里，我们始终是他们放心不下的孩子，他们始终在为我们的健康、经济、家庭和事业操心。我们的每一点好消息，他们会开心，也可能会不在意，但是如果他们感觉到了我们的一点点不顺利，一丝丝不愉快，这种感觉哪怕仅仅是一种说不清来由的直觉，他们也会纠结于心，难以释怀，并且总要尽其所能地做出关心的言行。

去年，持续两年多的疫情，以及比之更加恐怖的应对失策之祸，全社会沉浸在一种危在旦夕甚至世界末日的不祥氛围之中。上半年的一天，母亲在成都见着我，对我说，这几年她积蓄了几十万块钱，也没有什么用途，她80多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们，所以想把这些积蓄给我。我劝阻了她，我说我也不急需这些钱，您还健康着呢，来日方长，还是留着备用吧。下半年，一次我回到遂宁，她让我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纸盒子，打开一看，是整整齐齐的一捆人民币，10万元。上面还有一张纸条，工工整整地写着“唐小平10万元”，是我十分熟悉的妈妈那大气的楷书笔迹。她说，给了老二10万元，给了老三、老四各几万元，“这些钱都是这几年你们给我的费用，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你们一切都安排好了，尤其老二经常回来把东西给我们买好，平时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你们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还是给你们用吧！”

我们每月给二老的抚养费，生日和节日的慰问金，都是分别给他俩一人一份。他们总是借城里买房子、乡头建房子、孙辈结婚等机会，把一段时间积蓄下来的钱又“反馈”给我们。

我的老妈和她来自南半球的重孙女在乡间老家收菜头，配合多么默契（2023年）

夜晚，带着妈妈生日里对儿子的那份深情关怀奔驰在回成都的高速路上，一路上有对妈妈生日里一言一行——堪称教科书级的言传身教的精彩回放，更有对几十年来妈妈疼我爱我的若干生活片段的反复回忆、再三回味。深夜抵蓉，老二把母亲给他那份鸭蛋也一并给了我。

唐小平，2023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