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花

小荷文学（魏以进）

那天下课后，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束鲜花，花间还夹着一封信。我打开信笺，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到：魏老师，分别已是一年，记得去年夏天栀子花开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实验小学，尽管有些不舍，但没有现在的沉重。再回首，也许老师又多了几根白发，思念在我们的脑海中泛起了涟漪。做您的学生，我们总是激情澎湃、意气风发，您教我们吟诵唐诗，把边塞的驼铃和烽火、落日与孤烟推向了极致，我们在传统文化的土壤中汲取养分，像小树一样迎风成长。原来是去年毕业的学生送来的，那一群让我欢喜让我愁的少年。 　　那是二0一九年秋天，我成了他们的语文老师。这是一个特殊的班级，学习基础参差不齐，行为习惯也是千差万别。然而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就没了更换的可能，面对是唯一可行的选择。第一次上课，就有四个营养丰富的孩子没带语文书，还振振有词地说自编的童谣把书给冷落了，第二天再把歉意补上。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娃娃，我生气之余，倒产生了莫名的好奇。教育需要以心换心，找到这几个坦诚的孩子，他们居然没有丝毫的愧疚，倒像鹅一样引吭高歌，甚至有几分得意。亚杰是他们的代表，生得虎头虎脑，肚子像青蛙，他一来就对我说他喜欢骆宾王的诗，七岁就能写鹅的骆宾王，后来的人生经历坎坷，被迫远离政治中心，奔赴西戎从军。他一脸稚气地问，伫立在漫天黄沙和浩瀚的隔壁滩前，骆宾王还会找到童年的那方池塘吗？一时语塞，倒让我对眼前的九龄童刮目相看，心中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这反倒提醒了我，从孩子们喜欢的话题切入，不是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吗？第二天一上课，我就给他们讲起了唐诗里著名的边塞诗。初期的唐王朝，边塞并不太平，驻防边塞的将帅需要延揽一些文人进入幕府，既为起草文书、出谋划策，又给枯燥的边关生活填充一些吟风弄月的亮色。而对于崇尚任侠精神、渴望建功立业的初唐文人，出走边塞，在朔漠黄沙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远比在书斋中皓首穷经、寻章摘句要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骆宾王从被贬从军的迷茫中跳了出来，变得斗志昂扬。一时间，骆宾王的诗呈现出了开阔的空间视野和深沉的家国情怀。在干旱缺水的西部边陲，骆宾王将仰慕已久的汉王朝的文臣武将作为自己精神遨游的一方水塘，徜徉于波光粼粼却又柔情四射的宏阔水面，他已经把自己幻化成引吭高歌的白鹅。 　　一节课转眼就过去，亚杰他们几个不仅没有搅局，安安静静地听着，而且对唐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说这是他们听到的最有意思的语文课，尽管觉得有些地方还有那么一丝高深。就这样，他们成了我的忠实粉丝，上课是学生，下课便成了跟班。第一学期刚一结束，就赶上了罕见的新冠疫情，被迫转入线上教学。春暖花开的时候，虽然心相通，我们却不能相见，竟有些莫名的遗憾和伤感。第一节网课，我们一起吟诵骆宾王的《吟鹅》，思绪穿越到初唐，到了边塞的骆宾王，已经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侠士，尽管四周充满了刁斗之声、苍凉悲壮的胡笳之声，但这些驳杂的声音是无法压过水塘中那群白鹅的奏鸣曲的。循着这支激昂的悠远的奏鸣曲，骆宾王独守着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路劈波斩浪。 　　在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小说的浸润下，转眼就到了2022年的春夏。十一、二岁的少年，变得逆反，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对优秀的传统文化不屑一顾。我还是把他们带到了初唐骆宾王的身边，从军并未给骆宾王带来实质性的荣耀，相反成了一段蹉跎的岁月。风尘催白首，岁月损红颜，他那一直想引吭高歌的喉咙最终被满目荆棘的前路遮挡得透不过气来。骆宾王的命运还是牵动着这些半大小子的心。 　　好在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无论是逆反到极致的男生还是开始追求时尚的女孩子，无一例外都爱上了语文。小学毕业考试时，全班竟然逆袭，由三年前的年级最后一名一跃成为第一名，他们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唐诗的魅力居然这么光芒四射。他们一个个奔走相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初他们并不理解，离开了才明白，为诗歌而生的恃才傲物的骆宾王在自编的童谣中将鹅作为自己成长的影子，这些轻狂的少年已将唐诗作为了成长的主旋律，就像桌上的花，冲击的是眼睛，灿烂的是心房。 　　(魏以进，教师，宜昌市作家协会会员。有百余篇散文于UN《New China》、香港《文汇报》和《湖北日报》等国内外报刊发表。出版有散文集《故乡魏家坡》。创办小荷文学社，指导学生写有千余篇习作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