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子有约

树下读书

屈子有约回忆往日旅途总是一种快乐。三年前的春天，我去湖南河南，在湘豫大地上漫游。其中重要的一站是汨罗，屈原的人生终点。关于屈原的研究文章汗牛充栋，我就不多说了。我只知道，我的生活轨迹曾经有一小段和屈原重合，汨罗江畔屈子有约，这就足够了。……两千年前，汨罗江边，一个早晨。一位老渔夫在江滨驾着小船下网捕鱼，看见岸上姗姗而来的一位夫子。这位夫子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在江边边走边吟诵着诗歌。老渔夫问：您不是三闾大夫屈原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被放逐了啊。渔夫说：那可太遗憾了。你为什么不像我这样生活呢？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忘掉自己；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听说有一座叫做藐姑射的大山，山上居住着神仙，‘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那里才是最适合你生活的地方啊。屈原说：您是庄子吧。早就听说过您的传闻，但没有见过面。坦率地说，咱们的出发点和目的地都不一样，虽然在诗意的生活，和追求绝对自由方面倒是一致的。我无法放下我的祖国，虽九死而不悔；“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而求索”，你能理解吗？庄子微微一笑，不再回答，驾着小船远行了。江上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疫情期间空无一人的列车车厢 两千年后，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来汨罗江边的屈子祠凭吊屈原老先生。屈子祠公园芳草如茵，花开鸟鸣。在山坡上看汨罗江水静静流淌，淡淡的晨雾中早已不见那只智慧的渔舟，但三闾大夫仿佛还在江边游荡，仍然吟诵着万古流传的优美的诗歌。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湘行记2020年5月17日日记（节录） 今天去汨罗。昨天在手机12306上买到岳阳～汨罗9009次火车票，上午8:14开车，行车时间40分钟。这种短途旅行，坐火车是最方便、安全又经济的。坐长途汽车，汨罗回岳阳的票价是25元，时间是一个半小时，都是火车的一倍。 早晨到岳阳站。广场上有一伙黄牛党在聊天说笑。我拽住其中一个留莫希干发型的胖子给我照相。莫希干胖子很认真寻找角度，旁边的黄牛则说“笑一个”。照的不错，如果不是手机拍照太普及，这些黄牛本来有当摄影师的潜力。 9009次列车在岳阳站始发，终到长沙，是区间车。我买的票是加2号车厢，进入车厢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旅行40年，火车坐了无数次，但应该是第一次一个人占有一个车厢。列车员过来，很严肃，甚至气愤地让我拿出车票检查。但我确实就是这个座位。他咕噜了几句，我猜意思是让我去旁边车厢还有空座。但我当然就当做听不懂了。列车员悻悻然离开前警告我，不要扔垃圾。为了我一个乘客他还要来清扫，想想都挺郁闷的。 在一般人看来，汨罗几乎是和屈原画等号的。然而在实际上，几千年来这块土地上人们世代生息，屈原不过是汨罗的一个符号。但旅行者专程来汨罗，不会去关心火车站的破旧，道路不平坦，或者某处红绿灯不亮。那是因为，这里有一处屈原祠。 在汨罗汽车总站乘坐“乡村巴士”，车过汨罗江大桥进入村道。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在一个小街上放我下车，这里是屈原祠镇。 如果你对屈原有比较深入的研究，比如看过《离骚》和《楚辞》，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奇迹。2000年前的大楚国，民间已经流行着各种风俗和文化，包括古老村落中世代传唱的歌谣等等。但是好比灌木丛中拔地而起一棵大树，鸡群里却飞出一只凤凰。不错，屈原就是大树和凤凰般的存在。现在对于屈原教科书式的说明，主要是从爱国主义，为国尽忠的角度来理解。不能否认，如果没有对楚国的热爱与忠诚，屈原难以有如此的激情，抒发出大数量的华章。但事实上最不可思议的是，从纯文学角度看，一个人的头脑中是怎样活动，才会生发出这样的奇思妙想，而又组合为完美的篇章。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 @屈子祠的由来 屈子祠，又名三闾祠，是为了纪念中国伟大爱国诗人屈原而修建的。始建于汉，重修于清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建筑面积1651平方米，但檐硬山顶砖木结构，三间三进，整个建筑具有典型的江南古建筑风格。始建于唐元和十五年(820年)，北宋改名为清烈公祠，元、明、清屡圮屡修，才得以保存。1978年建葛洲坝水利枢时，将它迁至今址，且按原貌重建。屈原祠依山面江，景色秀美。由此地南眺，大江南岸诸峰历历在目。每逢端午佳节，这里都举办龙舟竞渡。届时，江上彩舟如梭，岸上游人如织，热闹异常。 《屈原》毛泽东 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顺便说一句，屈原祠景区简直是小鸟天堂。我拍到一只大花鸟，叫不出名字。布谷鸟在不停的“拨鼓拨鼓”叫。更有很多鹩哥、八哥、乌鸫和白头鹎比赛“最美好声音”。我吹一曲口哨，又引来很多小鸟的和声。如果不是要赶车回岳阳，最好能在屈子祠前、汨罗江畔，就这样与青山鸟鸣相伴，任岁月逍遥。 乡间小巴的间隔时间很长，错过一辆车就要继续等接近两个小时。这是来屈子祠时，车上一位年轻乘客特意告诉我的。但我又过于慎重，提前一个小时就离开景区候车，于是用这个时间吃中午饭。 路旁有一家简陋的小饭店～夫妻店，正在苦等客人。我要一个炒青豆，一碗米饭，10分钟后即上桌了。我吃饭时，又来了一伙儿当地年轻人，把饭桌搬到门外，要了几个菜几瓶啤酒，兴高采烈开吃。退回2000年，这些人就是屈原的乡亲。退回150年，这些人会是湘军或楚军，或者是太平军，拿起刀枪上战场。退回100年，其中有的人也许就会参加南昌起义或者秋收起义，上井冈山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仿佛看见店前的十字街头，一群群一队队人走过。有楚巫喃喃自语，有女萝山鬼相邀。也有依稀的锣鼓声，龙舟竞发，浪花飞溅。而汨罗江水就像永不停摆的时钟，就像无限存储的记录仪，流过岁月、写下诗篇。那么路边这家小饭店呢？这对年轻的夫妻，是时间的守望者，看人来人去，春过冬回。所有的驿站、渡口、山寺都是这样的时光守望者。而唯有浪迹天涯的旅人，用脚步串联起这些珍珠一般的历史遗痕，来过，又消失。 路边小食店 滔滔汨罗江 原想回岳阳，时间够用就去君山岛。在高德地图上查询，如果去的话用时甚多，恐怕来不及了。天又很闷热，决定放弃。不必太贪婪，差不多就行。从汨罗回岳阳的火车时间都太晚，只能在汨罗汽车站坐中巴车。车上乘客不多，包括我在内有两人。大嗓门司机在汽车站内～开车之前～一直在卖力地喊着“油咬哩！油咬哩！”我猜出来，他在招呼乘客坐车：“岳阳的！岳阳的！”～～ ……来汨罗江畔，我的心中不仅是憧憬，更多的是惆怅。两千年的时光，仍然是倏忽一瞬；无论现代人类的科技文化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屈原了。如果能够让我乘坐时光列车回到春秋战国，我情愿用手机、电脑和单反相机去换取一张车票。在孤寂的月光下，与屈原、宋玉、李白、杜甫、苏轼一起，去高歌一曲“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又到端午，粽子飘香。今天早晨起来，微信上又是一片“安康”声。顺便说一句，如果屈原复生，不会去投江，而是被“安康”笑死~~其实端午快乐还是安康，原本没什么意义，一句普通的祝福语而已。但是如果不能说“端午快乐”，只能说“端午安康”，那就不仅是可笑，而且近于愚昧了。实际上，这个端午节不能说快乐的谣言，是有了互联网以后才出现的。由此可见，一个无中生有甚至妄佞的谣言，能够产生多大的影响。端午节的初衷，是驱邪避疫。因为天气热了，瘟疫开始发生，蚊虫等大量出现。所以“饮菖蒲酒、悬艾、佩符、浴兰汤、采药”等等，“云以辟蛇虫诸毒”。而后发展到龙舟竞渡，则包含了纪念屈原的意思，这是隋唐之后的习俗。但无论怎样，都没有端午节忌讳“快乐”一说。按照传统，除夕之夜也是要祭祖的，是不是不要说“春节快乐”了呢？ 好吧，我也不去计较什么快乐还是安康了。美好的夏天，美丽的端午，何必为这些傻事扫兴。 清代诗人查慎行，金庸的太爷辈，有一首写《三闾庙》的好诗： 平远江山极目回，古祠漠漠背城开。莫嫌举世无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放逐肯消亡国恨？当时犹动楚人哀！湘兰沅芷年年绿，想见吟魂自往来。 屈子有约，端午快乐！ 2023年6月22日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