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毌亲

刘翔伟

<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二年9月26日,我96岁的老母亲走完她漫长的人生路,离我们而去了。 </p><p class="ql-block"> 在许多回忆母亲的文章里,我看到那些坚毅刚强,吃苦耐劳,勤俭节约,从农耕社会的劳苦中走来的母亲身影,总是在想,我有个与众不同的妈妈。</p> <p class="ql-block">  我的妈妈叫“吴静兰”。人若其名,她美丽文静,纤美若兰,是我姥爷最疼爱的老五。 姥爷是清末最后的“举人”。祖辈生活在美丽富庶的江南水乡一一南浔。那里曾是一个富贾如潮,乡绅滿座,饱含文化底蕴的风水宝地。</p><p class="ql-block"> 中国延袭了几千年的读书做官传统,使姥爷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后的文人官宦,他奉命担任哈尔滨市邮电局长。于是,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一家人,从温润的江南水乡来到这陌生的冰天雪地里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 在这种家境里长大的母亲,自然有着许多与别人的不一样。比如她会指着蛀坏的牙齿说:那是小时候吃巧克力吃坏的;还说记得接她爸爸上班的车是黑色轿车。她从小学念到高中,写得一手娟秀的钢笔字。她不擅长做家务,也不会缝缝补补做针线活,却织得一手漂亮的毛衣毛裤。</p> <p class="ql-block">我只见过照片上的姥爷。</p> <p class="ql-block">姥姥也是出身于大户人家,很慈祥很安静。印象中似乎她总是在读书看报,养尊处优,讲着一口我听不懂的江浙软语。而与她同年代的女性,大多都是裹脚缠足,目不识丁,终日劳作。</p> <p class="ql-block">  如今只能从母亲与二姨的合影中找到妈妈青涩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七年,已在银行工作的母亲,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报名参军,被特招成为空军某航校的一名会计,那年她刚满二十岁。从此,告别家乡和亲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一一沈阳,并在这里把我们兄弟姊妹五人养育成人。</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个家家户户都子女成群的年代,部队大院里许多军官家属辞去工作,专司家务。可我妈妈却坚定地选择绝不失去工作,不当家庭主妇,一一这也是母亲在老年以后常常引以自豪的事。而年幼的我们或请保姆照料,或由河北农村父亲老家的亲戚帮忙,3岁以后上幼儿园全托。很难想像,瘦小纤弱的母亲生养了我们五个子女,竟然没请过一天假,没住过一天院。她不知疲倦地工作,恪尽职守,在平凡的岗位上荣立了三等功。虽然她无暇细致入微地照料我们,但她努力着,辛劳着,保障着成长中的我们有着相对稳定的物质所需。她外表虽然柔弱,内心却是强大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记忆像是一本褪色的画册,模糊的记忆中总有几帧清晰的画面在闪烁。</p><p class="ql-block"> 画面一:</p><p class="ql-block"> 每当夜晚来临,我们姐弟三人(老四当时还在河北姑家)结束了在院子里肆无忌惮的追打跑闹之后,安静地围坐在一张硕大而老旧的木床上,盼望着那一刻的到来:听妈妈读文学书籍一一无论是古今中外童话故事,还是豆腐块般的小人书,都让我们心痴神迷。而最吸引我们的竟是那本妙趣横生的大部头小说巜西游记》…那时的家长哪懂得什么启蒙早教,是母亲用她的爱,为我们幼小的心灵打开了一扇通往那辽远广阔,神秘莫测的缤纷世界的大门。</p> <p class="ql-block">  画面二:</p><p class="ql-block"> 在我8岁时,我们姐弟四人又多了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弟。</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母亲已转业到市政府工作。不知为什么,母亲只将小弟交给那个安徽保姆带到一岁多,就每天抱着弟弟坐公交车上下班了。市政府有相当不错的托儿所。</p><p class="ql-block"> 于是,每天晚上,去20路公交站去接妈妈和小弟回家,就成了我们姐弟三人的光荣仼务。那年姐姐11岁,我9岁,我大弟8岁。</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月朗星疏,大地银白。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寒风中翘首盼望着。终于看到瘦小单薄的妈妈从20路车上下来了,怀里紧紧抱着雍肿的包被,里面裹着小弟,圆脸大眼。我们雀跃着奔向前,轮流帮着拿包,抱弟弟。妈妈总是笑看对我们说车上又有谁谁谁一劲儿地夸小五可爱,漂亮。她的本色是快乐的。</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不知怎地,母亲竟将包被倒着交给了我们,没走几步忽听哭声从遥远的脚下传来,赶紧忙不迭纠正过来,真让人哭笑不得。那时我们谁都不会想到这个曾经被姐姐们大头朝下抱着着的孩子,二十几年后会成为文革后的第一批博士,成为母亲一生的骄傲!</p> <p class="ql-block">爸妈的唯一一次疗养,在北戴河。带着小弟。</p> <p class="ql-block">画面三:一次,我在家练习打算盘。老师的要求是:625连续相加直至一万,必须又快又准。正练着,妈妈拿过算盘,只见她左右开弓十指拨弹,方寸之间珠落珠升,“625、625、625……”叠加着,没等我回过神来,两边同出现了“1”。当时真是惊呆了我们。真没想到她能把自己的专业做到如此极致!这一幕使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做一件事,只要你想把它做好,就一定要认真,专注,尽力。</p> <p class="ql-block">我们一天天长大,爸妈却总也胖不起来。</p> <p class="ql-block">  穿上军装的我哪有当年穿军装的妈妈好看!</p> <p class="ql-block">  外地的小弟和我,每次回沈阳都让老妈享用一下美食。老妈一辈子不会做饭,却是个味蕾很挑剔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嘴馋”。这一点真是无愧于南方人血统。</p> <p class="ql-block">  妈妈92岁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造成股骨骨折,医生看后说是最多活3~4个月,没必要手术了。然而,再也沒离开过床的她,竟然顽强地又活了3年半。</p> <p class="ql-block">  我们花高价请有经验的保姆看护她,大弟和弟妹寸步不离……,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老妈脸色红润,滿头白发竟奇迹般变黑。</p> <p class="ql-block">因为属兎,所以兎不离手。</p> <p class="ql-block">  穿红衣者是大弟妹,几十年陪伴照料我爸妈,尽忠尽孝。其余为我们兄弟姊妹4人。(小弟是大忙人难得回来,是他贴心地给妈妈买了昂贵的护理专用床。)</p> <p class="ql-block">  我时常从外地回去看她,带去她最爱吃的糕点一一尽管那时她已不认识我是谁。</p> <p class="ql-block">毌亲一生性格柔弱,单纯善良,待人友善。从我们幼年至她老年间,我家请过的保姆不下十个,她从没和阿姨红过脸,呵诉过人家。她喜欢所有小动物。在她的纵容下,我家养过鸡,猫,兎子,她甚至还买回来几只上窜下跳的小白鼠装在笼子里。</p><p class="ql-block"> 最后卧床的这几年,阿尔茨海默症困扰着老妈,她渐渐神志混沌,不认识任何人,却认识小猫小狗。每次让她看手机里的动物图片,她都开心得脸上象开了花。</p> <p class="ql-block">“ 阿尔滋海默症是上帝送给人类最后的礼物。”从某种角度上讲我很赞同这种说法,一一至少我妈妈是受惠于此的。丧失了对死亡的认知和恐惧,对她来说也许更好。</p><p class="ql-block"> 告别是渐进式的,平和的。没有日以继夜的煎熬,没有肝肠寸断的别离,没有毫无意义的抢救,甚至,没有眼泪。我们感到她灵魂的渐行渐远,看见她生命的慢慢枯萎;我们握着她的手轻轻告诉她,去吧,去找爸爸去吧!我们知道,她去的地方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归宿。</p> <p class="ql-block">  我手机里永远不会删除近几年来给妈妈的拍照。</p> <p class="ql-block">  晚年的老妈乖得像个孩子,给她拍照让笑一笑,她立马就很灿烂。</p> <p class="ql-block">大弟妹与老妈共同生活了40多年,近半个世纪的朝夕相处,早已让她们彼此依恋。</p> <p class="ql-block">我和老妈。</p> <p class="ql-block">  多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在岁月长河中逆行而上,去寻觅那些熟悉的身影;多希望日子能象一本相薄,可以一页一页的翻回去……,</p> <p class="ql-block">  好让我常常能看到那个聪明和霭善良、爱笑也爱哭的小老太太。</p> <p class="ql-block">  看到那个娇小秀丽,从江南水乡的幽深小巷里嫣然走来的年轻女兵……。</p> <p class="ql-block"> 完笔于2023年6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