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六岁那年,妈妈生了我弟弟。</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一个初冬的下午,院子里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胖阿姨。她戴着一副白框眼镜,背着一个嵌着红十字标志的棕色小药箱。圆圆的脸,微翘着嘴角,好像随时都要笑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喜庆、温祥。她笑着问:是谁家里要接生?几个一起玩耍的孩子正发愣的时候,东厢房里的大婶就跑了出来:"是东方红医院的大夫啊,这么快就来了!"说着就领着医生进了我家。我也好奇地跟着进了屋,可脚没站稳又让大婶儿给推了出来:"小孩儿不能看!在院儿里等着别瞎跑,不叫你不许进来。傍黑天冷,先把恁妈这个围脖戴着吧"。</p><p class="ql-block"> 冬季天短。刚才还斜挂在树梢上的夕阳,转眼就退到了山后。院子里又黑又冷,肚子也叽哩咕噜地响,我把两手抄进袖口里,倦缩着依在家门口的小草棚子边上,朦朦胧胧地猜想着,是弟弟?是妹妹?我的眼睛小,他(她)的会比我大点儿不?</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零零星星的雪,像碎屑一样洒落下来。初冬的雪,不实成,落地的半路上便已融成细密的水珠。虽然不急不躁,却也寒意明显,落在脸上,冰冰的。隔壁常姥姥几次喊我到她家里暖和暖和,见我不动,便出来把她儿子的毛线衣套在我身上,还随手塞给我一个烫手的地瓜。</p><p class="ql-block"> 烤地瓜烫着手心儿的那股热香直通心间,后来让我几次在梦里见到她。在梦里,瘦俏单薄略有佝偻的她,竟然挺直了腰板,满面红光地喊着我的乳名问道:"地瓜好吃吗"?</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厢房大婶从我家屋里出来了。对我说:"你妈过日子也太仔细了,点个10瓦的灯泡跟火油灯似的,太暗了,医生说要换个亮点儿的灯泡,你能不能去买个回来?"我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能还是不能。工作在千里之外的爸爸,正在赶回烟台的路上。此时,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那时,我第一次模模糊糊感受到了责任和压力。</p><p class="ql-block"> 住在南屋里的仁生叔,听到说话,开门出来了:"这么晚了商店早就关门了。俺家里的晚上给鞋厂铰鞋帮儿,灯头儿是40瓦的,肯定够亮了,扭下来拿过去换上不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红灯记》里有句话:"穷不帮穷谁照应?两个苦瓜一根藤"。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困苦年代,家家户户都在艰难度日。是淳朴的民风互相支撑着精神,相扶前行,把艰难的日子过出了温暖,过出了滋味,过出了难以忘怀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弟弟"签到"了,爸爸却迟到了。弟弟象征性地喊了几声便睡了。爸爸却像犯了错一样在地中间搓着手转来转去,不知该干点什么。</p><p class="ql-block"> 按照当地的风俗,家里添丁增口 是要向长辈报喜的。弟弟出生的第二天早上,家里就煮了不少的鸡蛋。这些鸡蛋,买得不多。凭票供应的年代是买不到多少的,大部分是乡下外婆、姨妈不舍得吃提前攒下的。</p><p class="ql-block"> 鸡蛋煮熟了,要趁热放到红色的染料水里染成喜蛋。为了染得均匀,要不停地翻动鸡蛋。听妈妈说,我出生时,爸爸正在南方消灭血吸虫病,三年后才见到我。这次虽然迟到了,可也算是“进步”不小。但对染红鸡蛋这活儿跟我一样,也是第一次干。一顿手忙脚乱之后,鸡蛋染好了,爷俩儿的两双手也都"美了甲"。那时的人没现在这么"聪明",染料都是真的,怎么洗都洗不掉。以致爸爸出门儿时就得把手插在裤兜里,好在是冬天。</p><p class="ql-block"> 去给外公报喜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美差就落在我身上了。包里装的几样什么东西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二十个红鸡蛋。背上包出了门儿,走着走着,心就开始不淡定了。走几步,扒开包看看,有个念头儿一闪而过。再走几步,忍不住又拉开包摆弄着喜蛋。摸一摸,闻一闻,爱不释手。终于,呼吸不匀了,心咚咚地跳,口水儿也赶了过来。吃一个吧,反正还有这么多。靠在一根电线杆上,磕碎了蛋壳,带着恐慌只几口便吞了下去。那个感觉和香劲儿,几十年过去了至今不忘,只是再也没有找得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到了外公那儿,把妈妈教给的话学说过后,包递给了他。外公拿出包里的东西后,在炕头边上摆弄着喜蛋,瞇着眼睛,看看喜蛋,又看看我。笑了笑,没言语。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回去。带着外公给的东西,没事儿一样连蹦带跳地跑回了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事情过去了好长时间,妈妈把我叫到炕前,问我说:"送给姥爷的喜蛋,二十个怎么变成了十六个,那四个是没煮熟变成小鸡儿飞走了"?妈妈问的很轻松,我可吓得不轻,心想这回肯定要挨揍了,只好承认半路上偷吃了喜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妈妈不解地问:"鸡蛋真的是你自己吃了吗?你说说,刚吃完了早饭怎么还能再吃得下去四个鸡蛋?有没有别人跟你要"?我只好从实招来:"走到一根电线杆下就吃一个,再走过一根线杆就再吃一个,到外公那儿一共路过了四根电线杆……"。说完就不敢再看她了,低着头等着发落。心里头却犯着嘀咕:妈妈是怎么知道我吃了四个喜蛋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原来,胶东民间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送鸡蛋是以"把”为单位的,"一把"就是十个。要么"一把",要么"两把",都是整数、倍数。十六个喜蛋,那肯定本来是"两把",被人偷吃了四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么简单的"数字经济"我却不懂,因为那个年代的我,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不仅脑子空,肚子更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几十年过去了,数着电线杆吃喜蛋的故事儿在娘家亲里广为流传,甚至演义出了好多的版本,为苦涩的童年记忆,平添了不少喜乐的色彩。</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