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休所 春宵 尾巴 伤湿止痛膏

向日葵

一

一栋栋红瓦黄墙小楼笼罩在绿荫下，祥和而静谧。小楼前的绿树草坪，遮蔽着每栋楼里的故事。

清晨，起床号响起，充满青春活力的出操声唤醒了军休所。

小楼里的人走出来在营区里散步。操场上有打太极拳的，领头的会武术，曾在战争年代创下仅用三秒就徒手杀死敌人的奇迹，外号“郑三秒”。

早饭后，保姆们推着行动不便的老人出门，在花园的小广场上围成一个半圆，谈天说地。

花园一角，一位仪态万方的老太太独自做着保健操。看得出她年轻时很漂亮，自来卷的满头银发，为她增添了不少风韵。

我跟她打招呼。

阿姨姓王，胶东人，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塑造了坚强果敢，虽然患上心力衰竭，但仍保持着豁达开朗的生活姿态。

战争年代她跟老头一样浴血奋战，还要承担怀孕，哺乳，带孩子的劳苦。工作认真能干，除了吃饭睡觉一分钟都不闲着，家里家外忙的像个陀螺，长年超负荷的操劳，她透支了身体。

一天，突然听说她去世了，走时很安详，睡梦中走的。

一辆救护车开来，她躺在担架上，白布从头蒙到脚。军休所规定不送花圈，怕刺激其他老干部。

她就这样走了，无声无息。

冬天到了，我去海南住了半年。

回来听说那老头续了弦，是他家的保姆。

保姆在老头家干了多年，爽朗热心，冬夏常青的笑着。她丈夫早逝，两个女儿都已嫁人，保姆们私下说她命不好。

王阿姨是医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把儿女叫回来，分配了财产，告诉他们不要干涉老头和保姆再婚。

儿女表示理解，他们年龄也不小了，照顾老人心有余力不足。房子是军产不能卖，他们都有自己的房子，不回来住。

顺，才是孝。

过日子过的是人，有伴儿，才有家，老头的余生将不会寂寞。

保姆跟老头结婚后，把自己大女儿一家接来同住，女儿把家收拾的干净整洁，也不上食堂打饭了，每天变着花样做。她丈夫在外地打工，孩子上学。

保姆养花种菜、散步锻炼，经常能听到她舒心的笑声。

无疑，她是好命的，命好跟她的善良直接关联，老了有福，才是福。

老头在军队干了一辈孑，战争年代提着脑袋干革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看的很开。

看的开，才能活得透，人生在世，随遇而安是一种生活智慧。

后来保姆身体有些发福，不出门了。她女儿也不出门，女婿从外地回来，买菜接送孩子，出出进进都是他在忙。

老头依旧每天散步打太极拳，腰不弯，背不驼，身体很好。

秋高气爽时，老头家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平时安静的军休所，被老头家婴儿的哭声打破了。

那丈夫说他又有了个孩子。

每天上午，老头们依然围成半圆闲聊。那些腿脚还算利索的老头散完步，也坐在长椅上一起聊。

李老头说：临解放咱们俘虏了国民党的一个副师长，后来流落街头，强奸女乞丐被打，车站派出所出的警，那年他八十岁。

赵老头说，杨振宁82岁还找了个年轻姑娘，人老了怕孤独，应该找个伴。

张老头说，齐白石83岁得子，93岁又续弦。

王老头说，文革时造反派把韩美林的手指打断，奥运吉祥物他画的还很好，我有他的一副画，82岁他又当了爹。

老头们说着社会上的新鲜事，敲着边鼓，但谁都不说破。

刘老头说，王教授格局真是大，身份见识相貌都出类拔萃，还这么贤惠。

众老头一起点头：唉，走早了。

我很佩服王阿姨，她的宽广胸怀和洞悉人性，有效的保障了老头余生的生活质量。

孤独寂寞的晚年，谁是最后的陪伴？

儿女孝敬父母挂在嘴上，可无论精神物质体力都不帮，那真孝也成了假孝。

二

文革期，我高中刚毕业就被分配到军工厂，厂里录取的全是同学中的干部子女，都十七八岁。

那时犯人判刑后要游街，还在大街上贴布告，布告还要发到单位，流氓罪中有“猥亵”二字，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有天，周师傅跑来对我说：“刘岩太傻了，问我Qj是怎么回事？这么大姑娘连这个都不懂。”

刘岩是我同班同学，她刚看完布告。

年轻的周师傅两眼盯着我，想看看我知不知道什么是Qj，我也盯着她，想听听什么是Qj，最好再说说什么是“猥亵”。

她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

回家问姐姐，她瞪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色厉内荏，我怀疑她是否真知道。

三

吕老师的女儿要结婚了，张老师张罗大家凑钱买了套《毛选》、搪瓷脸盆痰盂毛巾枕巾，都印着红花双喜图案。

大家吃着吕老师女儿的喜糖，祝她早生贵子。

一年过去了。

一天，张老师问吕老师：“你女儿生了吗？”

吕老师说：“早呢，刚怀上。”

“怀的挺晚啊。”

吕老师神情忽然有点不自然，她凑近张老师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张老师惊讶的瞪大了眼，突然就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那女儿结婚几个月了，还不知道如何行夫妻之事，俩人以为相拥而眠就能怀孕，直到吕老师问起，才知道浪费了春宵时刻。

四

文革期间上初中，课程中有一门“青春卫生”课。

课本发下来，有几页被老师粘上了，一点缝隙都没有。有同学想揭开，纸都揭破了也没看见印的是什么。

粘的这么仔细，几百本课本老师也不嫌麻烦，不就是了解一下自己身体长的啥零件吗？这么防贼似的干什么，教材又不是黄色书。

这导致了那一代的很多人都跟二傻子似的。

许多年后一位闺蜜说，她老公最初的性知识来自法院公告。这听起来荒唐，却是真的，在看《少女之春》就相当于是流氓而被劳教的年代，没有任何性教育。她老公在青春期的某个清晨，发现身下有脓水，以为得了绝症，顿时就嚎叫起来。

一个女同学谈恋爱时，两人按捺不住接了吻，之后惶惶不可终日。她妈穷追不舍逼问，才知道已二十岁的女儿是担心接吻会怀孕。

70年代，大院里很多孩子纯洁的像蒸馏水，有个上初中的女孩，有次偶然意外的看见父亲洗澡，惊恐的问奶奶：“我爸爸长尾巴了，我会不会也长？”

如果她从此研究生物学，探索人类尾巴为什么不是长在后面，粘课本的老师会不会内疚？

正规的性教育完全缺失。

当时家里有黑白电视是炫富资本，对青少年来说，还有性启蒙功能。电视播放港台片接吻镜头时，大人们就如临大敌，想方设法遮挡住黄色镜头，以免污染孩子澄澈的眼睛和心灵。

80年代《红高粱》上映，当姜文在高粱地把巩俐扑倒时，看过无数次公判大会的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张艺谋也太大胆了吧，这是要拉去打靶的节奏啊。

五

1974年，社会上流传着一本《少女之心》被当成黄色小说，作者因此被捕，看书的人也被当成流氓受到处分。

书中描写了一对年轻恋人对性知识无知而产生的恐慌，他们坚信“拥抱会怀孕”的荒谬认知，穿着衣服拥抱后，担心怀孕，便用伤湿止痛膏贴住肚脐眼以防“通气”受孕。

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误解，折射出特殊年代里荒漠化的性教育。作者用白描手法，将年轻人对生理本能的困惑与恐惧精准的解剖出来，整本书浸透着青年们的纯真与认知局限，展示出蒙昧时代青年们的认知穹顶。

当时社会对“性”话题采取极度禁锢的态度，公共场合情侣间的接吻拥抱都被视为“流氓行为”而受到处罚。

1975年，姚Ⅹ元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围剿”《少女之心》和《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阅读和传抄面临批斗、处分，甚至以“流氓罪”被劳教或更严重的刑罚。

十几年后，书和写的人看的人都平反了。

回顾以往，半个多世纪的苍黄风雨在心底穿过，烟尘般远去的岁月，在光阴的长河里，都是此生最年轻的一霎。

《少女之心》已成为观察那个特殊时代社会文化状况的历史案例。它告诉后人，构建开放健康的信息环境，提供科学的青春期教育，对于社会发展是多么的重要。

王朔说：谁TM没年轻过？但你老过吗？

此文献给正在老去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