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那么近，又那么远

成痴

　　最近两年，每到假期，便会莫名烦躁。

人在都市，根在大山。恍惚之间，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山，自己也从来不曾真正属于这城市。

疫情防控，非必要不出行，让似箭的归乡之心有了些无所适从。多年来的惯例，一年两次，寒暑假回老家，理所当然，雷打不动。回到山中小院，陪着老父亲火垅边聊天，听听母亲的家常，双脚踩上那一条条熟悉的泥巴小路，才觉得大半年的劳累找到了归宿，心会跟着静下来，整个人，也能跟着放松下来。

　　说来奇怪，高速不通车的时候，回去经常要连续开十来个小时的车，路弯坡陡，真的像极了家乡车牌照上的“S”，但一路往回，根本就不会感觉到有多累。离家越近，反而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恨不得快点到家；那段还是土路的乡镇公路，就算是天黑了，开着车也不觉得有多大的颠簸；离开老家返城，同样的路途，却总感觉到处都是坑坑坎坎，根本不能快起来，连上了二级路再到楚大高速，都觉得全身酸爽，疲惫不堪。每走上一段，离家的远近就有了清清楚楚的界定，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现在好了，通高速了，时间缩短不少，回家的路，畅通无阻；高铁也通了，只是还不曾坐过，据说，三个半小时就到，只是因为老家离城里的车站还远，四五十公里呢，找人来接不太方便，所以还是选择自己开车。再说，疫情不时反复，对公共交通还是心怀顾忌。等一切都正常了，咱也去享受一次。

　　好多次，因为还没出发就要确定归期，与妻子闹得不快。我心里的概念，既然是回家，干嘛总是念叨着回来呢，那山里时时冒着炊烟的家，才是记忆中家的定义。是我永远不愿长大，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家，不愿把自己从心理上隔开，仅此而已。当然，对于这些，换了个人应该都很难理解。总是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起，还是你好，放假就回来，不像我家那谁谁谁，多久都不回来了，娶了媳妇忘了娘……话是这么说，这不是沾了作为一个老师的光，别人想回，哪也得有假期呀。

父亲一辈，他是老大，我这一辈，我是老大，再怎么说，都该把一大家子人拢在一起，这家的概念，好似又大了。

每次回家，只要不是遇上最农忙的时节，父亲、二叔三叔，我和弟弟妹妹们、表哥表姐们总是要邀约相聚的，老人聊老人的，年轻的说年轻，小孩子们，自然有他们的玩法，都嫌我们大人烦呢。宰只羊，杀个猪，炖上几只鸡，烧烤吃起，小酒喝起，院子里满是温馨。只不过，都是妹妹、弟媳妇们操持一天的伙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如此相聚，一般都是你家一天我家一天，轮着安排，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从老人脸上最能真切地感受什么叫做天伦之乐。我可以做菜做饭，但怕极了收洗锅碗瓢盆，吃完一丢，一般就不再过问，只是辛苦了几个妯娌姐妹，摆开一堆，洗上一阵。天一黑，火垅火烧旺，烧烤再次烤起，酒喝起，虽不胜酒力，但却为那一阵阵欢声笑语而着魔。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早上早一点起来，空气清新自不必说，爬上楼顶，赏云观日出，看缕缕炊烟升腾飘散，顿觉神清气爽；上得屋后，顺着小路，寻兰听鸟语，任露水打湿裤脚，双手从来不会空空。

拾掇了一下小茶园，几十年树龄的茶树，长得郁郁苍苍，再过几年，都够不着采摘，得搭架子了吧。父亲爱茶，好多茶树是他年轻时从茶厂的茶园移栽回来的老树。每年春秋两季，父亲和母亲都会不辞辛劳，亲自采摘，亲自揉制，满满几大口袋，茶叶采得精细，就是一顶一的毛尖；茶叶揉得功夫，回味极好，只是不大耐泡。不指望父亲的茶叶能卖出多大的价格，只为了能帮父亲守好他心中的爱好，我决定好好帮他养好这些树。每天饭后，父亲总是泡好一罐茶，招呼着我来喝。这些年，喝的茶不少，父亲的茶，却是最好。

　　近两年，父亲的身体不算太好。不时需要进医院检查，苦了弟弟，我和两个妹妹都不在身边，只能弟弟请假相陪。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帮着出点医药费，仅此而已。给父亲和母亲买的各种钙片、保健品，他们基本不动，一堆一堆，经常要定期帮他们清理。弟弟说，监督父亲吃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倔强和可爱出现在父亲身上，着实有趣。说好的戒烟，竟然会偷偷躲着抽；拿好的药，还会装忘记吃。父亲明显瘦了，不让干的事，偷偷干；不让吃的，躲着吃。

大白天在家，不时有人来串门，泡好茶，陪着人家聊聊家常，恍惚觉得，原来大家在做的家什活计，好像自己都还没做，再不做就晚了。原来，一切其实都没有改变，一切都还是那么亲切，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改变的，只是我渐渐生疏的思维方式。提起脚，随意四处走走，那大人小孩们都会热情招呼到家里坐坐，只不过，我就想四处走走，回忆我小时候在这一条条小路上是如何蹦蹦跳跳快乐无忧，如何自由自在随心任性。

　　太阳可扛不住我一天的悠闲，走近山边的时候，自顾着偏西，留了大把的害羞，把云霞染红。该洗脚了，该烤火了。十几岁的儿子难得陪着奶奶看电视，我呢，急着帮他们奶孙俩弄好火盆，抬到堂屋里摆好，紧紧外衣，肚皮朝着火垅，后背对着房门，听父亲和三叔咿咿呀呀的二胡声，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火烟熏了，拨弄一下柴火，水没了，续上。就这样，火光暖暖的，比顶上的灯光亮。坐累了，在院子里一抬头，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突然感觉自己原来可以离天这么近，小时候还真没有这样看过星星。

　　每次，都认真地跟父母说，我们走的时候就不用早早起来做饭了，我们可以在路上吃的，省得赶时间。然而，当我们起床下楼，母亲的饭，基本上就快好了。临了，还要煮上一堆的鸡蛋，生怕我们路上饿着。

车子驶出大门，父亲和母亲，就一直久久地站在大门外，目送。虽然嘴上一再叮嘱，有事请就给我打电话，但我知道，有事他们也不会说。

车行山路上，我不想回头，也久久不愿说话。我不忍去想，父母的眼神里写着的深深不舍。

回家的路，那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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