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的局外人

雪莲花

“妈，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上午九点多，李晓静忙完了家务，对坐在门口剔牙的婆婆说。“什么时候回来？”婆婆垂着眼睛，问。“下午两三点吧。”“那我的午饭怎么办？！”婆婆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抬头问。“我已经安排好了，鸡炖过，玉米排骨汤也煲好了，白菜洗了。您中午用电饭煲煮点饭，鸡肉与汤热一热，炒个白菜就可以了。”“我有咽喉炎，呛不得油烟。”“如果怕油烟，您就将白菜在汤里烫一烫也行。”晓静耐着性子跟她说。“你是专门回来照顾我和浩浩的，什么事儿还要我自己动手。”婆婆不高兴了。晓静不再言语，进屋换衣服。远嫁的丽娟回来了，好久不见，约好一起去咖啡厅坐坐。晓静嫁给董湘平已经五年了。董湘平是包工头，在高速路上包工程，有钱。城郊有一座两层的小洋楼，市中心有一套二百平的电梯房。婆婆坚持住城郊，空气好，舒服。董湘平与前妻的儿子浩浩在市中心上私立小学，晓静每天开车接送。董湘平与晓静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候他离婚还不到半年。他俩结婚前，他在一次户外运动中伤到了男人的要害部位，可能会影响生育。晓静权衡再三，还是接受了，希望经过治疗会慢慢恢复。可是，五年了，晓静一直没有怀上。婆婆倒是无所谓，对晓静说：“没有就没有，浩浩这么聪明，好好培养，也是一样的。”晓静本来在市一中教英语教得好好的，去年，婆婆说，她年纪大了，有高血压、糖尿病，还有咽喉炎，需要人照顾。晓静提议请个住家保姆，婆婆不同意，家里来个陌生人，她不习惯，也不放心。为这事她跟婆婆僵持了好久，后来董湘平也跟她说：“要不，你把工作辞了吧！反正我们也不缺那点钱，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晓静每天除了上课，家里还有一堆的家务事，的确辛苦。经不住婆婆闹，老公劝，真的把工作辞了。当时，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劝她考虑清楚，没了工作，婆媳关系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董湘平应酬多，呆在家里的时间很少，经常深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几天不回来。辞职之后，晓静每天六点起床，准备早餐，催着浩浩起床、吃早餐，然后送他上学，开车来回要一个小时。回来买菜、洗衣，婆婆要求内衣内裤袜子手洗。两层楼的卫生，打扫完就到十点多了。接着准备午饭，收拾完，小睡一会儿。收衣服、备好晚上的菜，又差不多到了接孩子的时间了。接完孩子，安排他做作业，赶紧做晚饭。晚上还要辅导孩子功课，通常要到深夜十一点才全部忙完。婆婆每天早晚散两次步，其余时间便是坐在客厅看电视，时常检查一下卫生，东看看西摸摸，然后告诉晓静哪里还需要重新弄弄。晓静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会及时整改。婆婆很多习惯都令晓静难以忍受。自己用过的东西就扔在那里，等着晓静去收拾，哪怕只是一个勺子也不洗一下。拆开的包装纸、药盒就随手扔在桌子上，即使垃圾桶就在旁边。晓静说过两次，她回说：“你是干什么的？做这么点事还好意思抱怨。”吃饭的时候，饭菜稍不合口味，就唉声叹气，筷子扔得啪啪响。或者是停了筷子，呆呆地望着桌子，一副爱吃不吃的样子，弄得同桌的人都没了胃口。董湘平不常在家吃饭，大概也是受不了他妈这副德行。有时候剩菜，晓静要倒掉，婆婆不让。到第二天，自己又不吃，说是胆囊动过手术，却对晓静说：“你把它吃掉呀！别浪费了。”平常中午都只有婆媳两个人吃饭，婆婆有时候想吃什么菜，会吩咐晓静：“姓李的，中午给我做一个鲫鱼汤，只买一条就够了，我吃不了多少。”婆婆一直这么称呼晓静，开始她跟老公抗议过。董湘平是个妈宝男，就跟晓静说：“我妈就这样，你看她骂我姐不也一样吗？你让着点，随她去。”董湘平有两个姐姐。婆婆早年守寡，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吃了不少苦。可能是怕被人欺负，性格特别泼辣，都说她是“鹞子老鹰都骂得下来”的人，周围的人都怕她。她不仅骂外人厉害，骂自己的儿女也是口不择言，女儿们都不大搭理她。自从儿子有钱了，她愈加目空一切，逢人就显摆。自然没把乡下出来的晓静放在眼里，还毫不避讳地说，如果不是看到她是老师，可以辅导浩浩功课，根本就不可能进得了董家的门。晓静听了这话，气得不行。董湘平就在私下里给她赔不是，说：“我妈就是这么个人，我做儿子的也没办法。你大人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说什么只管左耳进右耳出，她说说自觉没趣也就过去了。” 尽管家里房子大，婆婆却不喜欢晓静在家里招待亲戚朋友。晓静也不想他们看到自己在婆婆面前的狼狈样子。偶尔父母亲朋来，她都是在市中心的房子里接待。他们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不过平心而论，董湘平待她的父母还行，逢年过节都会去拜访，买的都是好东西，出手大方，待人也随和。亲戚们对他印象不错，都说晓静嫁了一个好老公，一辈子不用为钱发愁，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晓静每个星期都会去市中心的房子打扫一次卫生、浇两次花。有时候，她会在那边多呆一会儿，煮一壶咖啡，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一会儿书。空气里弥漫着花的芬芳与阳光的味道，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感觉到一种家的安宁。她几次跟老公提出要搬到市中心来住，孩子上学也方便。董湘平听了，坚决反对，理由是他妈不愿意住电梯房，也不愿意请保姆。还说：“等过两年我把浩浩送去国外留学，你只照顾我妈一个人就轻松了。”晓静说：“如果让我长期跟妈呆在一起，我会崩溃的！”“我妈就是嘴巴不饶人，心不坏。你心胸宽阔些，跟一个老人较什么劲呢？”董湘平当然知道他妈是个难缠的人，但他是出了名的孝子，从来不敢忤逆他妈。他需要有一个人帮他照顾老人、孩子，晓静知书达礼、性格温柔，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对这个妻子他是相当满意的。晓静换好了衣服出来，婆婆还在叽叽咕咕地抱怨。她没有搭理，径直走了。丽娟已经在云景咖啡厅等着了，看到她进来，便站起来微笑着迎接。晓静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久久不肯松手。丽娟感觉到她的不开心，便用手拍拍她的背。她俩是高中同学，关系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丽娟拉晓静坐下，扬手叫服务员送来两杯咖啡，然后轻言细语地问：“怎么了？”“整天围着一个不喜欢的人打转，还尽怄气，我心好累！”晓静跟她说起与婆婆之间的种种不愉快，丽娟也是气得不行，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惯着她！”“我有什么办法？董湘平处处护着他妈，她越发强悍。我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敢撕破脸跟她大吵大闹。”“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忍下去？”“我要离婚！”“你这就是气话了，董湘平又不是对你不好，难不成因为婆媳矛盾就离婚？”丽娟笑道。“我还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晓静神情黯淡地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丽娟不以为然，问，“你们就没有想过做试管婴儿？”“没有。”“何不试试呢？”丽娟转而又说，“你婆婆的性格的确强势了些，你可以找个机会，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董湘平怕他妈，他妈一发飙，他就怂了。”“你先跟他沟通好，给他底气。”当晚，晓静跟董湘平提起做试管婴儿的事，他半天不言语。晓静问：“你到底想不想跟我过？”“当然想啦！”他脱口而出。“那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我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是一个局外人，你叫我如何生活下去？”“试管婴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试怎么知道呢？”晓静说，“如果试过了没有成功，那我也认了。”董湘平最终答应去试试。“还有，我想找妈好好谈谈，我不会一直在家里做这些繁琐的家务事，我还是想回学校去。”“妈不会同意的。”“不管她同不同意，我都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生活。”晓静决定不再迁就婆婆。 过了几天是周末，浩浩被他外婆接去玩了。吃过晚饭，晓静收拾完，见婆婆与董湘平坐在客厅看电视，便给他们每人添了一杯茶，也过去坐下。在电视播广告的当口，晓静对婆婆说：“妈，我们还是请一个保姆吧。”“请保姆干什么？家里的事儿很多吗？”“我想出去工作。”“怎么？我儿子养不起你？”婆婆斜了她一眼。“我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围着灶台转吧？”“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婆婆喝了一口茶，将杯子重重地放下，说，“有多少女人为了生活在外面拼死拼活，你有这条件还要去工作，不是犯贱吗？”“另外，我们准备做试管婴儿。”晓静不想跟她继续讨论这事，转换了话题。“你们这是吃饱了撑的！家里这点家务活你都嫌累，还想要个孩子。”婆婆说，“反正我是不会帮你带的，我自己一身的病。”“我们会请保姆，不用您带。”“我说过了，不喜欢家里来个陌生人！我不要保姆！”婆婆吼道。“您不放心可以装监控呀！”“让你在家里照顾我就那么难吗？！”婆婆斥责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晓静也不示弱。“有车有房，又不缺钱，你还要怎样？”“我不开心！”晓静终于说了出来。“由着你的性子来就开心了？要那么自由干嘛还结婚？”“谁家的媳妇是像我一样专门伺候婆婆的？！”“晓静！”一直坐在一边装聋作哑的董湘平赶紧出声阻拦，“你少说两句吧！”反正已经说到这了，索性都掰开来说个够。晓静继续道：“伺候倒也罢了，还成天挑三拣四的。您摸摸良心，您给过我最起码的尊重吗？把我当媳妇了吗？饭菜如果不合口味，您可以教我怎么做，别动不动就甩脸子，您想过别人的感受吗？”“我一直都是这么个性格，你还想我为你而改变？做梦吧！”婆婆不屑道，“你还不是贪图我儿的钱，不然怎么会乖乖地回来伺候我？”“当初不是您闹着要我回来的吗？！”晓静气坏了，“妈，您可别逼我离婚哦！”“切！吓唬谁呢？你舍得离吗？”婆婆一个劲儿地冷笑。“妈，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软弱的。您如果一直这么强势，还有谁敢嫁给您儿子？”“我儿这么优秀，还怕娶不到老婆？不行就离，我们不在乎！”婆婆横得不行。“您想过您儿子的感受吗？”“他是我㢌的，难道我还会害他吗？”“离一次婚就被分走一百万也不在乎？”婆婆怔住了，显然从来没有算过这个账。董湘平见婆媳两个虽然拌嘴，没有动大怒，便也就不管了，心里还很高兴有人敢挑战他妈的权威。那一次争吵之后，婆婆似乎收敛了一些，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不久，晓静去做了试管移植。当半个月后检测出怀孕时，晓静不禁喜极而泣。夫妻俩立刻请了保姆，让晓静安心养胎，婆婆也没再说什么。董湘平在家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他的两个姐姐回来得也勤了些，一家人对晓静呵护备至。婆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称呼“姓李的”，而是改口叫“晓静”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上天保佑，晓静顺利地产下一个女婴，可把董湘平高兴坏了，一个大男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女儿奴”。女儿两岁的时候，晓静应聘到市里一所私立中学教英语。虽然放学之后会有很多家务需要她操持，但是她觉得心情舒畅，未来可期，这才是她想要的完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