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玩的老头—黄永玉

明正

<p class="ql-block">  著名画家、版画家、文学家……世界上最好玩的老头——黄永玉大师因病于2023年6月13日去世。黄永玉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木刻是黄永玉艺术的根,是他作为艺术家成名道路上的第一块“敲门砖”,在黄永玉逝世前三天的6月10日,厦门中华儿女美术馆举办了“入木——黄永玉百岁版画艺术展”。我于翌日参观了黄永玉大师的艺术展。</p> <p class="ql-block"> <b>黄永玉的厦门故事</b></p><p class="ql-block"> 办黄老的个展应是全体厦门人民的夙愿,最后促成此事的是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当我转达厦门中华儿女美术馆的心愿后,黄老沉吟了片刻,随后说‘我对厦门情有独钟’!”他爱上木刻,就是当年在厦门就读的集美学校。本次百岁展的故事就是从这儿说起。论及黄老与闽南的刻骨情缘,主办方仔细查阅了各式文献记载,包括回忆文章,准确地说,黄永玉与闽南的交集整整10年:1937年9月由其二叔黄毓熙带至厦门集美学校,1945年5月乘船从香港至厦门,再转道南安芙蓉村国光中学任教。之前,黄永玉本名黄永裕,这一年,其表叔沈从文为其改名,说“黄永裕最多是个布店老板,换上黄永玉,则永远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了。”</p><p class="ql-block"> 试想,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十年的人生又会发生怎样的奇妙变化?比如遇上第一个引路的美术老师、平生发表第一幅木刻作品、第一次地老天荒般地追女孩子……所有的所有,也像入木般刻入黄老的骨子里,融进他的血液里,最后化成生命的文字,滔滔不绝。百年回眸,不敢说闽南是黄永玉人生的起点,至少是闪着光淌着泪的重要节点,黄老怎不对厦门情有独钟呢?于是就有了“千帆过尽,归来依旧美少年”之说了。</p><p class="ql-block"> 本次展览馆方用了四个主力厅,三个厅讲的是黄永玉入木八十年的艺术人生,一个厅专讲黄永玉与闽南的十年情缘。</p> <p class="ql-block">央视对“入木——黄永玉百岁版画艺术展”在厦门开展的新闻报道</p> <p class="ql-block">“千帆过尽,归来依旧美少年”</p> <p class="ql-block">这艘“芝巴德”轮船将黄永玉带到了厦门</p><p class="ql-block"> 靠岸之前,“昂!昂!”那几声把天都震了。这种和平、温暖的气派,像一万只母牛的合唱队唱出的歌,告诉厦门所有的人说:“看啊!我给你们装什么人来了!"</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p> <p class="ql-block">  码头那么整齐,一根草都不长。海面上大船小船,海那么亮,那么蓝……海那边果然有岛,好多大石头,好多绿树,就是鼓浪屿。</p><p class="ql-block"> 厦门的电灯和别的地方的电灯不一样,亮起来都是双份的,岸上和海里像照镜子。镜子及不得它,它会晃荡,好多光好多颜色,让自己想起来这时候像条鱼就好了……</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p> <p class="ql-block">  一路上两旁都是金合欢、银合欢、凤凰树、相思树和大仙人掌、龙舌兰。序子正好找到一个“君知否南国”这句话,心里就感动起来,又出现“异国”两个字,就更加感动。</p><p class="ql-block"> 到处都是林荫,都是外国式的建筑,简直不像一座学校。学校哪里有这么大?连、连、连五个公园都没有这么大!一排排好看整齐的三层楼洋房子,单座的、红的瓦、白的围墙,里外都栽满好看的花,有的花从里头漫出来,外头的花伸到里头去,都好像在开玩笑。</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p> <p class="ql-block">  以后一个远方的叔叔把我带到福建厦门的集美学校去念书。厦门集美学校在30年代恐怕在全国来讲,设备和师资都是最好的了……图书馆非常大,有六层楼,什么书都有,我也看不懂。那么挑懂的看,慢慢、慢慢地也看懂了。基本上我的教育是在图书馆里面的。</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全集·自述:关干我的行当——艺术与文学的关系》</p> <p class="ql-block">  抗战时期我在福建厦门集美学校念书,书念不好,尤其是英文和数理化,我几乎一筹莫展。半个世纪过去了,至今晚上梦到中学生活,还为做不出功课而满身大汗惊醒过来。但是,国文和美术却是一流。</p><p class="ql-block"> 学校有很好的图书馆,藏书内容那比一般的功课深刻得多。我好像见鬼似地发现,将来长大要用的东西应是在图书馆,而非在课堂。</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散文《速写姻缘》</p> <p class="ql-block">1937年黄永玉13岁时在集美学校</p> <p class="ql-block">  开学之日,穿上校服学生装去照相。相片上的他,头戴学生帽、背手而立,抿着嘴,平视前方,神情显得镇静自如。他给家里寄去照片,同时,还送给弟弟们一首诗:</p><p class="ql-block">太阳刚起了光芒</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床上</p><p class="ql-block">引起我的思潮</p><p class="ql-block">我不愿再在人海中彷煌</p><p class="ql-block">只要回到我的故乡凤凰</p><p class="ql-block">同着我那永厚、永前、永福、永光</p><p class="ql-block">过着顽皮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当年,由九岁的大弟弟黄永厚向弟弟们朗读这首思乡诗,七十多年后,年过八旬的这位弟弟仍能流畅地背诵它。他甚至说,每次朗诵,都想哭。诗句稚嫩,却非游戏之作。一个漂泊少年的真情告白,有着亲人之间可以充分理解的诗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这首思乡诗,是迄今为止所知的黄永玉最早的文学作品。</p><p class="ql-block">——节选自李辉《主题变奏七十弦-——黄永玉文学创作概述》</p> <p class="ql-block">  学校有很好的科教仪器,图书。</p><p class="ql-block"> 美术教员有从法国回来的郭应麟先生,国立艺专的朱成淦先生,杭州美专的黄羲先生,正在做教务处职员而艺术修养很高的吴廷标先生。音乐教员是风度潇洒、才华横溢的曾雨音先生,手工教员是留日的许其骏先生。孩子们生活在浓厚的艺术氛围之中。</p><p class="ql-block"> 郭先生谈欧洲绘画,朱先生谈新国画和新兴木刻,介绍陈烟桥、李桦、野夫、罗清桢、黄新波等木刻家的活动,并帮助孩子们和金华、丽水的木刻团体建立了联系。吴廷标先生会剪影,会雕塑,会画漫画,使孩子们发现了新的创作途轻。黄先生教国画,谈掌故,使孩子们正确地认识传统,掌握了传统基本技法。许先生手工教学的严格和缜密,使孩子们锻炼了艺术的规范。曾先生在课堂上像对待大学生一样地教和声、对位、五线谱等音乐法则,还搞乐队、音乐团、剧团、宣传队,使孩子们统一在他的人格和艺术魅力之中。</p><p class="ql-block"> 任何学校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何况是因陋就简的抗战时期,已经非常难得了。多少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相遇时,异口同声地以静穆的情感怀念那位用宗教般感情从事教育事业、严于律己,至今还很健康的陈村牧先生。</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散文《蜜泪》</p> <p class="ql-block">  七月内就抗战了,厦门胡里山炮台跟日本军舰对打起来,隆隆震地而响。每轰一声,人就跳一次,很怕人。学校就搬到山区安溪县的文庙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直感激闽南人的恩情。他们慷慨,好客,有同情心、宽容,在那片土地上我才勉强长大成人。我这个人总是动不动就感恩,尤其是牵挂闽南那一边,这一边……许许多多温暖信任的笑容和温暖的手……少年的漂泊是一只无助的、纸折的小船。</p><p class="ql-block"> 旧时代闽南的妇女伟大之极,她们意志的坚忍真是世纪绝响。她们有长年迎染过海风的肤色、眉毛、眼睛、身材,穿着的无比美丽……也是世纪的绝响。你怀疑我是不是在讨她们的好?是的,唯愿她们能看到我的赞美。你知不知道?闽南的妇女是怎样杀出那苦难的深渊的?她们跟男人一样地劳动,挑担子,开山,敲石头,出海,甚至做轿夫抬轿……结了婚,丈夫远渡南洋谋生创业,她们在家乡苦守等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数不尽白发地期盼。惠安县年轻悲伤的妇女们,受不住活寡煎熬,成群结队用绳子捆成一线,跳鱼塘自杀宣泄她们的凄苦,成为当时一种风气。</p><p class="ql-block">——节选自《抗战微笑 汗水 家园:悼李尚大兄》</p> <p class="ql-block">  我1937年入学,1939年离校,那少年时的凄惶是可以想象们,步出校门唯一的愿望是能知道你在哪里,可惜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在学校有三个我亲近的老大哥,一个是48组的陈庆祥,一个是高14组的林绿竹,一个是你。陈庆祥拉得一手好小提琴,我病了,他照顾我生活,拉琴给我以温暖。当年的曲子,至今我能一句不漏地背出来。林绿竹时常给我以未发觉的帮助,直到我离开福建闽南。这是1960年他到北京开会时,我说闽南人乐于助人的善良性格时,他才说穿了暗中照顾的实情。在学校不能常跟他相处,他时常飘忽不定,一下来,一下又不见。我不知他是共产党,知道也不可能懂,只觉得这个老大哥可以依靠,可以倾诉一些幼年的委屈,得到心灵的稳定。我长时期学他的字体。</p><p class="ql-block"> 你跟前两位老大哥不同。你是我们的“头领”。我们,包括林振成、陈</p><p class="ql-block">贻模、洪仲献(有没有龙文贤我忘记了),这一帮人几乎是你的喽啰。你能拉六根扩胸器,能举起大成殿的雕有小狮子的栏杆石柱,又听说你去考飞行员没考上,尽管没考上,我们跟在你后头走时已经神奇非常。一年暑假,学校没剩几个学生,在大成殿宿舍你跟一个下巴比较短的,叫做“飘萍”的同学摔跤,这人也不含糊,壮健与你不相上下,结果还是你不负我们的愿望,把他打败了。林振成的床板被你们压断,王瑞壁来审问,林振成说是挂蚊帐踩断的,我们称他有骨气。</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时在学校被美称为“小路鳗”,但没人敢称你“大路鳗”,因为你会揍他。</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致李尚大》</p><p class="ql-block">注:李尚大(1920~2008),印度尼西亚实业家、华侨侨领。</p> <p class="ql-block">  集美学校我第一个美术老师是郭应麟。他是真正正式的法国巴黎美术学院毕业的(有的人不是),油画人物和风景都行。我敬畏他是因为我不懂油画,他提到的一些外国画家我大部分不认识。他原是集美毕业才去巴黎的。他说话喉音、鼻音都重,带点洋味,穿着又很潇洒。跟在他后面去美术馆,穿过油咖喱树和合欢树林荫,心里很神气。走廊里挂着大幅大幅他从巴黎临摹回来的油画,装在金框子里。其中一个老头子在钢琴边教一个漂亮之极的女孩子弹钢琴的画,让人心跳,仿佛她是郭应膦先生的亲生女儿。怕郭先生生气,我只好偷偷多看了几眼。</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散文《示朴琐记》</p> <p class="ql-block">  吴廷标先生那时不是教员,前普校长办公室还是校董办公室或是在教务室工作,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在我的眼中他是“上帝”。他几乎无所不能,雕塑、速写、漫画、剪影……加上他的性格是那么温和、安静,真心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他还是一个非常英雄式的人物,同学们背后都夸奖他,说他原应有更远大的前途,但为了培养两个弟弟读书--一个在水产航海学校,一个在中学部跟我同班--他作出了勇敢的、从容而恬静的牺牲。</p><p class="ql-block"> 我几乎每晚都去找他,次数比他的弟弟吴镜尘多得多。他跟我心中的另一个“圣者”--音乐老师曾雨音先生住在一起。曾先生是一位真材实料、彻头彻脑的音乐家。他们两个单身汉形成了独立的艺术王国:又是唱、弹,又是画、塑,使我这个淘气的家伙生活在一个蜜糖似的、艺术极了的托儿所里。</p><p class="ql-block"> 吴先生的漫画使我五体投地,快乐非凡。他教给我用剪刀在黑纸上剪影。这门手艺使我离开学校以后混得很有名气。他曾为雕塑曾雨音先生的半身像用去许多时间,而我则在第一次看见非民间的正式雕塑全部过程之后,奠定我一生非搞雕塑不可的决心,可惜这一辈子无法实现了。</p><p class="ql-block"> 吴廷标先生给我揭示了一整套艺术生活的启蒙法则。在他的生活中可能并不经意,如观音于净瓶柳枝中偶尔洒出的甘露。一个真诚的施与者是缺乏记忆的,但受施者却永世难忘。</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我在旧金山的报摊上看到杂志上有他的漫画和速写,不禁热泪滂沱。最近辗转得到他的消息,我很认真地、虔诚地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他。要找个认真的时间,一个认真的情绪和天气,告诉他,我不单长大了,也老了;告诉他,分别这半个世纪,我最少每一个月都真诚地想他一次.....</p> <p class="ql-block">  朱先生参加学校的一切可爱的活动,他衷心热爱周围的日子,他不太按照常规控制自己情绪。比如打篮球,跑来跑去发出怪声叫好,惹得观众跟他一起起哄,这一来,又反馈给他自己,就闹得更起劲,几乎把篮球赛变成另一种性质的节日。</p><p class="ql-block"> 朱先生心地纯良,两只眼睛像母鹿一样看着你,对你说话。又心甘情愿地为学校剧团画布景、编壁报。我们的壁报可不是普通孩子们玩的壁报,每晚有专人收听国际和国内无线广播新闻,第二天这些新闻和有趣的图画穿插便出现在专门的壁报墙上。轮班戴上耳机收听广播、画插图和军事进展形势图,朱先生都有份的。有时作一些有趣的漫画,则是由姓郑的高师同学和吴廷标先生担任。</p><p class="ql-block">——摘自黄永玉散文《示朴琐记》</p> <p class="ql-block">黄永玉的厦门朋友圈</p> <p class="ql-block">岑头菜市场</p> <p class="ql-block">黄永玉设计的邮票</p> <p class="ql-block">黄永玉全家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