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步步高升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i>我 的 父 亲</i></b></p><p class="ql-block"> 文/庞步高</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已经九年了,可我很少想起父亲,偶尔在梦中见到父亲,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还那么严厉。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说不上很爱,这可能与父亲从小对我的教育有关。父亲没上过学,因而对子女的教育也是随他本性而来,随他的喜怒哀乐而去的。小时候我对父亲既怕又恨,父亲严厉的训斥以及棍棒经常伺候,让我幼小的心灵布满伤痕。那时候的我很自卑,低头走路,是别人眼中的老实人。</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的人活了上百岁,活得心满意足,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和兴衰。而我的父亲却卒于六十四岁,而且是那么猝不及防,一瞬间就生命终止。准确的说,父亲是死于心肌梗塞。医生说父亲有严重的冠心病,开了药。但父亲起早贪黑,总是忘了吃。因为父亲太勤劳,以至于给人的感觉身体很棒。父亲的胃口也好,从不挑菜,煮熟的老南瓜不削皮绊着米饭都能吃上两三碗。 </p><p class="ql-block"> 出事那天是2014年9月初,天气还很热,吃过饭的父亲没怎么休息就出了门。母亲回忆道,大约一点左右,父亲就往红薯地里去扯草。半小时后就传来噩耗。父亲正扯着草,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上气接不着下气,然后就像一摊烂泥一样倒下了。当时邻居正指挥一台挖机挖土堆,看见父亲倒下了,就跑过来扶父亲,然而刚扶起又倒下了,邻居探了父亲的鼻孔,发现没气了。一切是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施救。这一刻,父亲解脱了,他的痛苦也就那么几秒钟。我不知道,那一刹那间父亲对世间是否还有些许的留恋。而我那时正在县城的一个工地上挥汗如雨。母亲打来电话时,我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我怎么也不相信,父亲就这么匆匆走了,来不及说出他心中万千嘱咛和遗憾。</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这几天父亲很反常,无缘由和她吵架,甚至还提起鼎锅另起炉灶。母亲又说,头天晚上,梦见父亲默默地站在她床头,一伸手就不见了。难道冥冥间早有定数?一切的暗示和反常都得到了印证。我知道,父亲是心有不甘的,甭说他的年龄不大,子女的事情也操心不完。我那时两个孩子,在县城做点小生意,没房子,生活艰难。我弟弟精神有点问题,天天在家骂人,妹妹虽说嫁人了,日子尚不如意。然而这一切都结束了,终归于尘土。</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和戏剧性。父亲很小就被爷爷送人,先是送到邻村不远的陈姓一家。那家的婆子很拐(恶),父亲没鞋子穿,冬天冻一脚的泡,那婆子就烧一锅开水,把父亲的脚狠狠地按下去,脚上的冻疮破了,但又烫一脚的水泡。父亲痛得哭天喊地,那婆子大声说,烫死你个狗崽子,烫死你个狗崽子!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活下来的。饥饿、打骂,还有繁重的劳动是怎样摧残父亲幼小的身心。父亲一次次在晚上偷偷地跑回家,却不敢进门,只好躲进柴垛里,邻居发现柴垛有响动,以为是野畜,就摸把钢叉过来。手电筒照着一双光着的脚,是谁?邻居大声叫道,父亲瑟瑟发抖不敢出声。掀开柴草,发现是父亲。我奶奶操着棍子闻讯赶来,对着父亲大骂:短命嘎崽,谁让你回来的?说完对着父亲就是一顿打。邻居看不过去问父亲吃过没?父亲摇摇头。邻居拿来一个红薯,父亲几口就咽下去了……这些事情是房上的堂伯说给我听的。堂伯红着眼又说,忠仔(父亲小名)苦哇!不知饿了多少,人家刚种的红薯他刨了吃,还未成熟的生大豆也一把把剥了吃……</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个赌鬼,赢了钱就买点肉啍着歌回家,输了就撒泼发疯。在那贫苦年代,肚子都吃不饱,却生了五个孩子。除了大伯父,二伯父和最小的姑母,三伯父和父亲都送了人。三伯父送在白霓桥石板街丁姓人家,是户比较殷实的善良人家,对三伯父视如己出,三伯父因而改变运。而我的父亲,蒙受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去一个叫叉泊港的黄姓人家做了上门女婿。可惜这段婚姻没有维持多久,在生下我异母大姐后就结束了。父亲又只好去港口乡横堤村一个叫橝树湾的庞姓人家上门做儿子。父亲本姓罗,少时随人姓陈,后又姓黄,现在又姓庞,足见其命运多舛。后来娶了我母亲,母亲娘家港口姜家,头桩婚姻不幸,生下异父姐后再嫁给父亲。后来有了我,妹和弟三个。</p><p class="ql-block"> 父亲这戏剧性的人生可以演一部电影,布满了荆棘和坎坷,将人世间的悲凉一饮而尽。父亲并没有怨天尤人,对命运的安排不甘心于此。父亲勤劳手巧,还学会了木匠活,能打精致的桌椅板凳桶橱家具。父亲和母亲养的猪都很肥壮,能杀三百多斤……</p> <p class="ql-block">  也许,父亲就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平平淡淡,无风无浪。在父亲先后埋葬了庞家爷爷和一个哑巴伯父后,爷爷的六间大瓦房一个大堂屋和大天井组成的四合院也由父亲继承了。在七十年代的农村,这也是令人眼红的一笔财富。然而,农村是非多,闲话也多。母亲是个好强的人,眼里揉不下沙子,常与邻人发生争吵,这本来也是平常之事。农村毕竟落后,还有一些老的宗族观念排外思想,父亲毕竟随外姓来的,邻里之间一旦发生矛盾,就口不择舌骂人“野崽”。父亲生气难言,积郁过多,便动了回老家的念头。 </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在横堤村长大,上学。经常跑到下屋牛路口找小伙伴玩,而本屋的孩子都不理我,我的童年因此过得非常的压抑。前面说过,父亲是没上过学的人,对孩子施行的是棍棒教育。我对父亲的畏惧与日俱增,后来逆反之心也递增。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逐渐远离了父亲。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与生俱来的内向,自卑与怯懦,不无与父亲有关;也与父亲从小受到的伤害痛苦有关,父亲从骨子里又遗传到我,成了我一生也摆脱不了的阴影。</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终还是回了出生地白露村罗家,抛弃了横堤村的一切。那一幢偌大的四合院,贱卖给了邻居。那屋后的竹峦,山林,菜园都一并送给了橝树湾的人。父亲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绝了后路。</p> <p class="ql-block">  回到老屋罗家,父亲买下堂哥家明三暗六的一层平房。第二年,我在这里结婚,过上一穷二白的生活。由于田地菜园什么都没有,父亲扛起锄头在山上开垦很多荒地,种上很多树。现在这些树都长得郁郁葱葱,有的都长得很高很高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坟墓就在这不远处,坟上长满了青草,野竹。每年清明时节,我要花一些时间砍掉这些藤藤蔓蔓的植物,再焚上香纸,插上几束白菊,然后点燃一支烟,倚在父亲的坟碑前,慢慢地走进父亲的灵魂深处,仿佛听到父亲声声的叹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