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言

金汝平

2022荒唐言之四

严酷的写作者，消灭了形容词，只留动词在白纸上抽搐。他又要消灭动词，但他消灭不了书写名词这个动作。更无法消灭名词。消灭了名词就是消灭了世界，这是创造世界的上帝，才能做到的。

你在你的苦茶庵里玩，我在我的马蜂窝里戏。布谷鸟一串轻轻呼唤，我就骑乌有之马冲狂奔而去。斗地主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修行？哪怕斗来头去，被斗成头破血流衣衫褴褛的贫下中农，精神却可以展翅飞翔在彩霞飘飘的境界。好，斗地主去。早安！黑木崖。早安！白虎堂。早安！军火库。早安！加油站。蜿蜒的地铁之蛇横行地底。运载祖国的金童玉女，满脸笑盈盈。

一个神采飞扬的被虐狂，吟唱出又一曲亢奋的幸福之歌迷醉之歌，他是在渴求更凶残更暴烈的虐待吗？

大师各各不同。有的长得就像个大师。也确实是大师。有的长得像个杀猪的屠夫。却是大师。

谁，拥有语言的疆域最辽阔最丰盛，谁就是这诗的王国中的王。

隔几天就得抽一次。抽风的人啊，你不能不屈从这凄惨的命运。

无法承受那柔软的抚摸，有人死在一只蝴蝶的翅膀下。

一个老去的大师，为那未来的新大师，指明一条通向大师的路。

伟大的神话，需要伟大的叙述者，否则它就会淹没在遍地鸡毛里成为一缕鸡毛。

诗人用带电的手，叩响真理的丧钟，但我们不会听到。

当孤独这恶性肿痛的无限膨胀，占据一个人的肉身，他将缩小成为一个数字：零。

猛喝鸡汤，灵光一闪。偶成小诗，笑掉大牙。

瘦子比胖子更容易成为诗人，胖子比瘦子更容易成为老板。当然，也有例外。一次重病缠身，胖子变成瘦子。每天鸡鸭鱼肉，瘦子也变成胖子。是辩证法，主宰我们光怪陆离的世界。岂有他哉？

年轻人又饥渴又贪婪拥抱这世界。老人才发现这拥抱不住的世界，早从怀中游离而去。他能拥抱的不过是自己。一个木乃依！这木乃依，也必从他松开的双臂里，游离而去。

闲得蛋疼，自是一种境界。前提是：蛋的存在。这将点燃太监们的无尽悲哀。煽动钢铁之翼的饥渴之鸟，一口喝干太平洋。

海德格尔的林中路，横陈着装甲车与坦克。长着刺刀的思想，必然烂掉。海滨飞机场，挤满喜马拉雅山上的秃鹰，乘客们手捧圣经，逃之夭夭。黄昏的匕首，划开谁的胸脯？一团鲜红的心，抛进黑店小肉铺。这堆满酒瓶的空房间，阿拉丁神灯，已经照耀一千年。

生死搏杀整七天，正如上帝创世界。

嘲笑他人极危险，

嘲笑自己很容易。

你可一直嘲笑：你，这个破烂不堪的自己！笑声朗朗在地球上飘荡，随春天的柳絮，追赶一条狈，还有与狈亲密无间的一条狼。

有多少感慨，就有多少无奈。转动魔方，有多少无奈，就有多少感慨。一代代人，重复前人感慨，又为后来者重复。春花，秋月，残山，枯水，断裂的情思，崩塌的大厦，伤人暗箭，迷离鬼形，杀伐，密谋，圈套，陷阱。狼心狗肺。刀光剑影。老虎在花岗岩上磨利爪子。闪电雷霆，回应它的咆哮。没有一个事物，能承受时间的摧毁，那被摧毁的事物，帶着伤口，血迹，残留在诗人和歌者的长歌当哭中。我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我们必会有厌倦并憎恶这感慨的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刻，死寂是高于语言的语言。

偶写打油诗是智慧的升华。现实中的人都在爬，梦中人会飞。一个会飞的人，终将坠毁大地。睡去，不醒来。闹钟扔在垃圾桶，春梦写进歪诗中。红日当头照。起床，不起床？这也是一个重大问题。它属于奥勃罗留波夫，不属于哈姆雷特。更不属于恺撒大帝。

青春美得暴烈，美得绚丽，美得柔软，美得迷离。美得光芒四射，美得电闪雷鸣。更重要的是，青春美得残忍！青春一旦死灭。我们还无法回忆，无法追寻。青春恍若隔世。它曾存在过吗？它真的存在过吗？当我们听到有人唱我们那个时代四处飞扬的青春之歌。那不流泪的人和流泪的人，都听见那是唱自己的挽歌了。

在清晨与黑夜之间，我选择隐没在黄昏。在吃肉与喝酒之间，我选择站在两边。

热爱思想永远是一种美德。女人，向波伏娃学习。男人，朝萨特致敬。

存在的真实，是需要持续地洞察并发现的。第一眼之后第三眼，然后无穷的眼。

可怕的不是老年痴呆，而是老年不痴呆。四处乱窜，尤其窜进桃花潭水不能自拔。

一个理想主义者，必生于理想主义给他带来的万里晨曦，也必死在理想主义给他带来的黑死病之夜。

一个人，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空间。更为有限的创造力。自我膨胀的青春期恍如隔世，徘徊在创造力的尽头，多少老诗人哭丧着脸，低垂着头。暴力挖掘机怒吼，冲撞，它不能把大地挖空。被它夷为平地的小小废墟上，将建筑起灯火通明的城。醒来，阳光的黄金手指，轻轻叩击窗玻璃。但愿这剥夺我们激情的新一天，也给我们一些美的馈赠，今天，那是什么？

梦，这场奇异的火灾席卷，我们心灵的黑暗城堡，城门大开！一个人无知，是因为他从不听从梦的启示。要在梦中飞翔。要在梦中遨游，要在梦中梦游，也要大汗淋漓苏醒，心惊肉跳。梦能告诉你的秘密，生活里所有的老师，不能告诉你。

你心中有鬼。是啊，谁的心中没有鬼？狰狞，毒恶，残忍，但无色无形。而当这鬼从我们心中骤然跳跃而出，它就成为大街小巷市场上众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