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吕涛</p><p class="ql-block"> 在毕业留言册的扉页,我潦草的写下“我已经倦于等待未来了……”一句不知道哪里记得的诗句后不久,没有回头望疏属山一眼,就从绥德师范毕业了。我的学生生涯止于那个细雨蒙蒙的7月,岁在1996年。</p> <p class="ql-block"> 毕业后回到家的时间既快乐,又焦急。快乐的是母亲变着法子给我吃好,焦急的是不知道分配到哪了去。我害怕到农村的小学去工作,那时候有些地方交通十分不便,再说学校如果太小肯定没有教师灶,吃饭也成问题。听说教育局的分配文件出来后,我骑车三十多里去了县城,在县政府张贴文件的墙上找到自己的名字,高兴的是我分配到自己的乡镇了。几经周折活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乡教委发文,我到龙镇中学任教了。这和我师范毕业前在龙镇小学实习了一个月多少有点关系。联系实习的时候,多数同学留在县城小学,我和两个同乡同学主动申请回农村小学实习。实习期间教学表现还可以,留下了好印象,为此绥师毕业典礼上还点了我的名。</p> <p class="ql-block"> 龙镇中学是我的母校,烙印下饥寒的青春记忆,长高了不谙世事的羸弱少年,交结了纯洁无瑕的同学深情。我向往工作在这个地方。我幻想角色转变后,在校园里走动的一切美好,甚至和曾经的老师一块相处的种种微妙。那时候我也因此窃喜并感到自豪,好像比小学任教威武硬气得多。这种小格局小境界小追求小心思注定我当不了英雄变不成人物。</p> <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我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没有再受饿。学生灶比我上学时略有改观,上午是学生自己带的小米用饭盒上笼蒸熟的米饭,另打一勺土豆条的菜;下午是半饭盒烩挂面加一个大馒头。我们上学时,一天两顿小米蒸饭,拌一点家里拿来的用罐头瓶装着的调料,个别同学是炸柿子酱,有点是腌咸菜,多数是葱油辣子拌盐 ,家中景况,油水自知。教师灶,我上学时馋得看也不敢看。其实也没什么,上午是素臊子饸络面,下午是炒土豆条粉条和馒头,少油没水,一成不变。食堂承包约定,师生一周吃一次猪肉。学生是肥猪肉加土豆片等半炒半烩,教师稍微精细点,就是平时炒菜里加点猪瘦肉。有学生私下戏谑,“灶上买的猪肉,骨头哪去了?狗吃了?”骨头太少,没法分支,管理员提前就捞出啃了,我有次提桶去打水,有幸碰上了,见者有份,啃了几块。摸索到规律后,只要是吃肉那天,我总是吱吱扭扭提着桶提前去打水,心照不宜,和管理员一块偷偷啃几块,竟然彼此结下深厚的友谊。偷偷去做的事,往往很有滋味很有意思,小时候结伴偷果子、偷苜蓿、偷炭偷枣,特别是馋饿的时候去偷着吃,坏坏的可爱,戚戚的温情,是一个特殊年代的特殊记忆,是调剂生活,也是对生活的讽刺,是物质上的不堪回首,也是反复的谈资和笑料。管他狗不狗,猪的骨头羊的髓,味道确实好。这样的饭,我整整吃了五年。偶尔几个要好的同事,周末喝点十几块钱的小酒,点几个量足价低的佐酒菜,正纠缠谁输的酒,没喝到位之际,一不注意,不知道那个谁已经把半盘子菜就下去了,我们谓之“愚公移山”。</p> <p class="ql-block"> 龙镇中学住宿的条件很差。上世纪七十年代修的三排窑洞,整齐的码在山坡上,中间留着上下相通的路洞,下一排窑洞的顶是上一排窑洞的外,都是土质没有硬化。下雨天,随时都有钻水的危险。我们当班主任的,一遇下雨天不敢睡觉,铁锨雨衣随时准备,一有钻水,寻土堵漏。学生是土炕大通铺,一炕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一人半条褥子的位置。教师基本是一家一孔窑洞,掌炕土灶。窑洞的顶没有处理好,排水没做,渗水反潮,灰面早已跌落得斑驳不堪,砖面也不断的掉粒。没办法,师生宿舍都搭上荫尘,即在土炕上方一人高的地方,砖缝里钉一圈钉子,拉上尼龙线织成小方格状,上面覆满白纸,沙土粒就搁在纸上面。晚自习下后,我们照看学生都灭火熄灯入睡后,写完教案,躺在炕上,校园内寂然无声,校园外两河合流,溪水淙淙,蛙声分明,偶尔有车鸣笛划过静夜,窑顶荫尘上沙粒落纸,悉悉索索,不绝于耳,竟然有语文课文《老山界》里描述的“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像野马在平原上奔驰,像山泉在呜咽,像波涛在澎湃。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的感觉。难怪别的学校的老师,来龙镇中学后,打趣说“你们都在纸(子)宫来住着了。”我和几个同事就在学校结的婚,办公室就是婚房。小日子就从破旧的窑洞里出发,贫穷而充实,单调而稳定,艰苦而幸福,除了把书教好,我们没有梦想,不谈理想,特别满足。这种环境和感觉,后来再没有体验过,宁静致远,淡泊明志,此言不虚。我经常做两种梦,一种是考试全不会,这恐怕是上学经常考试的思想遗毒;一种是还在龙镇中学的讲台上,这应该是我把热情和专注挥洒在这一块阳个堂堂的地方的记忆涨潮吧。</p> <p class="ql-block"> 从参加工作的1996年到调离的2001年,我在龙镇中学工作了整整五年,一直当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初到学校后,业务和知识上我心里一直诚惶诚恐。一方面和曾经的老师成了同事,自愧弗如;一方面我是师范毕业,中学任教属于拔高使用学历不够。我担心自己带不了班,担心学生成绩差距大,担心自己知识浅陋丢人现眼。除了自己暗暗学习,没有终南捷径。从这时起,我养成了读书学习写作的习惯,不为别的,为了自己的这张脸。现在,把这张脸活成老脸的时候,一些习惯反而淡然了。人总是要有些压力才好。我写过拙诗“陋室频入梦,五载栖我身。依稀窗前树,分明壁上灯。幼鹰已云天,老牛仍泥尘。合流涵灵气,龙崖自豪情。”96级带毕业,99级带了二年 ,机缘巧合,我跟着进城风调走了。龙镇中学是我人生第一驿站,五年不长,眨眼之间,五年不短,足够回味。当老师,不后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龙镇中学工作后,最愁是回家,道路本来不好,尘土飞扬,自行车周末来来回回的骑,实在累。乡镇干部的摩托车早已经遍地飞开了,教师们才精打细算货比三家陆续骑上了。我赊账买的时候,几个同事的摩托车我已经坐得再不好意思上车了。骑摩托车灰尘大,洗头洗脸洗衣服成了麻烦。怎么办?乡镇干部有办法,镇川买件风衣,来单位反着穿,到单位土一抖,正着穿。后来流行穿皮衣,落灰后用潮湿的毛巾一擦,明光锃亮。我们几个老师,一块定做了皮衣,一齐上身,穿了几年,俊的不得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流行起一句话,“穷皮子,富呢子。”才戛然退出。年轻自带三分俊,穿什么都好看,不管皮子呢子。有人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我觉得说岁月是一盆猪饲料更适合我。</p><p class="ql-block"> 近年来,龙镇中学办学条件改善了不少,但是学生数量锐减,偌大的教室里寥寥几个学生,叫人十分伤感伤神。但是仔细想想,也好,孩子们即使教不成才,但是一定要育成人,将来,他们记忆里的学校生活一定是美丽多彩规范标准的,不像我们,底片黑白,一旦回忆就是悲情。家门口的学校,就应该留住最集中的乡愁。</p><p class="ql-block">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周末独闲时,才想起母校。但愿她枝叶长青,守望着从她的树巢里飞出去的每一个生命,这边次第花开,那里羽翼渐丰。</p><p class="ql-block"> 2023年6月1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