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别无期,相见梦里——致姥爷

张佳琪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  奔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2023年农历四月十九,姥爷走了。他走得很突然,虽然过了年摔断胯骨后一直病着,但都不是急性要命的病。所以大家觉得难以接受。凌晨四点接到母亲的微信:“佳琪,回来直接回老家吧,姥爷回家了。”她没有直说,但其实看到微信我就猜到大概了,几天前我连续梦见他三天,第一天梦见他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我,那是他健康的时候脸上常挂的微笑,两眼眯眯着,一口健康的牙齐齐地呲出来,嘿儿嘿儿嘿儿地笑着。第二天梦到他的脸,手和脚都烂了。第三天梦见他身上挂着一个布袋子,一只手不停地在袋子里翻掏,躺在炕上对我说:“佳琪啊,姥爷这兜里的饼要吃没了。”梦很短,我哭着就醒来了,做完第三个梦,我再也没梦见过他,我知道他应该要走了。但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他还在弥留之际。我匆匆开车赶回老家,远远就看见门口醒目的花圈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下了车母亲踉跄着扑向我:“佳琪,你姥爷没有了……”她抱着我呜咽着,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p> <p class="ql-block">  亲朋好友前来吊唁,一边磕头烧纸一边抱头痛哭。母亲哭述着近日来姥爷生活的种种情形,“昨天他说想吃鸽子肉,二丫(我老姨)给他炒了鸽子酱,又煮了面条,他吃了那么大一碗……他自己还说呢,等我脚好点,胖起来,自己能做饭了,再回家。”一饭一茶,一笑一语,我忽然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音容笑貌”这个词,原来是这样让人充满思念的四个字。</p>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他一直是个懂事可爱的老头,他的儿女很多,我有五个舅舅,加上我妈,老姨,可见他跟我姥姥感情不错。儿女多所以孙子孙女也不少,但我始终觉得他最疼我这个外孙女。小时候一放寒暑假我就来姥爷家,我喜欢吃我姥姥冒的稀饭,就着土豆干炖茄子,我能扒两大碗。炎热的夏日里在屋里烧火实在太热了,一顿饭做好姥姥的衣服都湿透了。姥爷就在外面自己砌了一个灶台,摆上大锅,姥姥做饭就凉快多了。我常常带上弟弟妹妹还有村子里的小孩在河套捉泥鳅,因为河套里的水哇凉哇凉的,实在是解暑圣地。当落日的余晖洒在河套上,各家各户的烟囱不约而同地冒起白烟,我们该各自回家吃饭了。水猴子一样湿哒哒地跑回家,就看见姥姥在灶台边忙碌着,一边盛饭一边骂:谁家丫头跟你这么淘,不着家,非得吃饭了才回来。明天再出去疯跑我打断你腿……”这时候姥爷就会从灶坑的火堆里扒出几颗土豆,递给我,打岔道:“你尝尝姥爷这土豆烤熟了吗”。我心领神会,拿着土豆躲到一旁一边扒皮一边哀嚎,“烫死我啦!”烤熟的土豆剥掉皮金黄金黄的,是晚饭时餐桌上的美食,抹上酱,吃上一口葱,溜着碗边呼噜一口稀饭,真爽!姥姥总是责备我没个丫头样,姥爷就在一边看着我嘿儿嘿儿嘿儿地笑。</p><p class="ql-block"> 他总是嘿儿嘿儿嘿儿地笑,笑呵呵的模样,村里的人都说他性格好,心态也好,所以高寿。姥姥2010年去世后他一直一个人,至今87。这些年他的年纪渐老,身体机能逐渐衰退,总是不大舒服,但体格还算硬朗,精神也不错,胃口也很好,尽管87了这些年一直是自己做饭,从不麻烦儿女。每次看见他觉得他面色红润。今年过年的时候姥爷啃了一大块羊排,又喝了一碗羊杂汤,我还调侃:“看我姥爷食欲又好,饭量也挺大,且有活头呢。”</p><p class="ql-block"> 三月份姥爷不小心摔断腿后一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了。相继发现的糖尿病折磨得他迅速消瘦,往日笑起来眯眯着的一双圆眼也没了光,他睁着眼睛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间就躺在那眯着。前几天老姨发的视频里,正推着他出去遛遛,他精神很好的样子,一边晒太阳一边说:好久没看见太阳了。看着视频,我想,五月节回家也许又能看见他嘿儿嘿儿嘿儿地笑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报庙</p> <p class="ql-block">  “报庙去了!”正式出殡下葬前要送姥爷去报庙号,带好孝帽大家朝小庙走去。“爹呀~爹……”母亲走在前头哭喊。带着姥爷到了小庙,跪下烧纸,先生开始报庙。“爹呀~爹呀~,你哪怕再活个两三年,不用自己做饭了,我和二丫把你接来伺候你,就能享福了!”是啊,2019年第一次摔断腿后他就不怎么出屋了,以前他是那么爱热闹,后来却成日在他的小屋里坐着往外看,再不出去了。儿女儿孙们平时各自忙碌着,他已经孤独太久了。我也开始悔恨总是借口他耳聋很少陪他说话。我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总是自顾自地说起以前那些事,村里那些人,太过于陌生了,听着听着我就没了耐性,敷衍着就不回应他了。“爹呀~爹呀~那一声声的“爹”,喊的是儿女对父亲未尽的孝的愧怍,当然,也有我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守灵</p> <p class="ql-block">  晚上守灵。姥爷连走也是挑了好时间,不是酷暑也不是寒冬,正是这艳阳明媚的好时节,让儿孙们守灵送葬都不受天气的折磨。棺材底座上的遗像是过年的时候我给姥爷拍的照片,圆溜溜的脑袋,带着笑意,看起来格外好看。拍完看着照片我心想,以后姥爷走的那一天,可以用这张照片做遗像,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五方六月的夜晚还是凉飕飕的,没有一丝困意,我跪在灵前和二哥,大姐一起烧纸。火光闪烁跳跃,火盆里的灰烬有地散落在地上,灵前打着旋刮起了一股夜风,裹挟着那些灰烬绕着一个圆圈凌空飞起,空中的灰烬四散纷飞,思绪也随着它们纷飞着……我想起了那个三伏天暑热的中午,我被墙头的花蛇吓得大喊救命,正午睡满头大汗的姥爷急了下跄从屋里跑出来把我护在身后;我想起他总是在弟弟妹妹各回各家后掏出一袋龙丰方便面,那是我小时候的最爱,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姥爷批了一箱子,藏起来了,都给你,快吃吧……”,我想起我总是捉弄他,在他坐在风扇底下突突地喝着浓茶的时候摸着他溜圆的脑袋瓜,一遍一遍一遍地叫姥爷……我想起他偷摘姥姥种在小园里的草莓,端着一个小碗塞给我,说:“你姥姥说等熟透了再摘,我尝了一个,现在就挺甜的了,你赶紧吃……”我想起每一个他喊我起床的早晨,满街喊我吃晚饭的傍晚……风停了,那些纷飞的灰烬落在我们的发丝上,肩膀上,落在我的手上。我握住其中一枚,掌心感受到未散的余温。姥爷,那是你吗?在氤氲恍惚中,我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出殡</p> <p class="ql-block">  这个时节天长夜短,睡了一会天就亮了。吃过早饭准备出殡。开光的时候需要闺女先给逝者净身。母亲哽着嗓子大声呼喊:“爹,开眼光亮堂堂;爹,开耳光听八方;爹,开鼻光闻供香;爹,开嘴光吃供香;爹,开心光心亮堂;爹,开手光抓钱粮;爹,开脚光站佛堂!”她喊得哽咽却大声,怕姥爷听不见,嘶哑却虔诚,怕老天听不见。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趴在棺材檐上看了姥爷最后一眼,他穿着呢子大衣,带着那顶他最喜欢的藏蓝色贝雷帽,那顶帽子他戴着的确很好看,配上呢子大衣,显得格外绅士儒雅。任凭人们怎么哭喊他只静静躺着,双手合拢胸前,格外安详。起棺了,该送他走了。礼炮上天,哀乐声响起,灵车缓缓地往前开,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片哭声,格外凄惨。“爹呀~爹呀,这回真走了……爹呀~爹呀,我再也不能给你买好吃的了……爹呀~爹呀,我没妈也没爹了……爹呀~爹呀~完了,这可咋整啊……”从我认识母亲,她就是大人模样,她刚强,遇事有裁断,她们七个兄弟姐妹都以他为中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拿主意,此刻她只是一个没了爹的孩子,没爹的孩子迷了途,心也没了停靠的港湾,哭得那样无助。女眷不准上山,只让我们送到山下的岔路口。回家招待前来随礼吊唁的亲朋好友,刚进家门,母亲就张罗着大家坐桌,许久不见的亲人闲话家常,她又变成了大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接盘缠</p> <p class="ql-block">  下午的时候进行丧礼的最后一道程序,接盘缠。母亲随二舅去小庙拉魂,这边各种扎材:白马,马车,随从,钱财,吃食准备好。等他们回来,先生开始念通关文书。“2023年农历四月十九,有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敖汉旗金厂沟梁镇上查干高勒村西组徐国志,不幸逝亡。带有白马两匹,马车一辆,侍从两位,钱财若干……”后面很长,我没听清,但我想,它们一定能保姥爷顺利上路。念完文书开始接盘缠。“爹啊,出来捡钱,别烧着手,天还早着呢,慢慢捡……”“爹啊,路上有人拦你抢你,车上有文书,也有足足的盘缠,不用害怕……”风很大,火也烧得很旺,不一会就烧完了,二舅面朝西南站上高处,一根长长的棍子向西南天空指去:爹,爹,你上西南,西南路宽;爹,爹,你上西南,遛遛的宝马,足足的盘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