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景

沧浪琴主

<p class="ql-block">  这几天我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昨天上级领导来调研,手忙脚乱之中,我一不小心把领导的座牌摆反了。眼看着今天下午有兄弟单位来交流,可是由我执笔撰写的领导发言材料,到现在还没有过审。昨晚部门主任已经发话了,如果今天的会议再出差错,我的月度绩效......哎!别说了,趁早去办公室赶工要紧。</p><p class="ql-block"> 我匆匆地下楼奔向地铁站,只听见母亲在身后大声呼喊:“下班了早点回来,你爸的病今天有专家来会诊,对了,今晚学校还要开家长会.....”</p><p class="ql-block"> 轨道三号线,从唐家院子到两路口,是我日日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毫不夸张地说,这条路上哪里有根电桩,哪里有棵桂树,哪里的红叶李不开花,哪里的蓝花楹开得最艳,我都了如指掌。只是今天,我没心情想这些了,发言材料还没定稿,会标、座牌、会议指南一大堆事儿,还有昨晚加班时,主任对我旁敲侧击的那些话......正在心烦意乱之时,清晨第一趟轨道交通如同一个风尘仆仆的老人,正喘着粗气呲牙裂嘴地向我敞开了大门。因为时间尚早,车厢里并没有几个人,我一边暗自焦躁,一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p> <p class="ql-block">  落座的瞬间,我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毛焦火辣的心底,仿佛刚刚触及一片月色清凉。</p><p class="ql-block">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莹白如玉的女子。那女子,大约四十来岁,发髻高挽,面目清朗,穿着一身月白锦缎旗袍,襟前还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白兰花。虽然眼角唇边沾染了些许岁月的风尘,但仿佛正因为这时光雕琢,令她比寻常妙龄的女子更多了一份宁静与安然。此时那女子正与旁边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子相倚而坐,她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报纸,一边与白裙女子小声交谈。抬眼低眉,一颦一笑,仿佛都泛着白兰花的馨香。闻香识女人,这可真是一个漫步云端的冰雪美人啊!</p><p class="ql-block"> 思忖之间,地铁摇摇晃晃就到了郑家院子。其实这个时间点,除了红旗河沟和牛角沱,其他站点基本人影寥落。安静而干净的车厢,仿佛只为成全我心安理得地欣赏一段人间风景,真正是天可怜见。</p><p class="ql-block"> 只见那女子将手中报纸翻转,露出红彤彤的报头——《重庆晚报》,我的心里顿生亲切。要知道,我可是《重庆晚报》的忠实粉丝呀,而且就在前些天还给晚报副刊投过稿。这不禁让我更加留意起眼前这女子来。此时,她双手执报举在面前,莹白的手指纤细如柔荑,左手腕上套着一只晶亮的翡翠镯子,更觉肤如凝脂,皓腕胜雪。虽是坐着,但能见她两腿修长,一双白色的半高跟皮凉鞋,露出白而娇柔的十个脚趾头,趾甲盖上细细地涂着粉红色的指甲油,像是十片娇嫩欲滴的玫瑰花瓣,仿佛还沾染着夏日清晨里的露珠,那般皑如霜雪,皎若云月。</p><p class="ql-block"> 只是我......</p> <p class="ql-block">  就在那女子的身后,明亮的地铁玻璃窗上正反射出我的倒影。早晨急着出门,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这会儿正七零八落地飘在眼前,缠在脸上,绕在耳后,一只黑色的啤酒瓶底般的高度近视眼镜,顶住我的鼻梁,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初夏的季节,永远胡乱地穿着T恤牛仔再加一双不知穿了多久的小白鞋,不,早已是小黑鞋了......这一身早已习以为常的装束,竟然就在此时,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面前,令我突然有了一种局促难安与自惭形秽。</p><p class="ql-block"> 哎,人比人......</p><p class="ql-block"> 地铁转眼就到了嘉州站。蓦地,我发现那女子腿上竟然放着一只小巧的三角型的牛皮袋子。作为一个音乐发烧友,我心里不禁再次一震,怪不得这女子如此优雅美丽,原来,她还会吹陶笛。</p><p class="ql-block">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我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幅美丽的图画。那是细雨纷飞的江南小镇,被雨水冲洗后的青石板路干净得如同一面明镜,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里开满了苍绿而潮湿的苔。石板路的尽头,一扇朱红色的斑驳的木门半开,长满铜锈的青绿色的门环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滴,而此时,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正坐在门前吹笛。冰肌玉骨,黑发如丝,玉笛暗飞......</p> <p class="ql-block">  突然一声清晰的女声“红旗河沟到了......”瞬间我如梦初醒,扭头一看,只见窗外,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群人。然后心里迅速盘算,等这些人一上来,即便与旗袍女子近在咫尽,也是人海茫茫,再难相见了。不如......我当机立断,迅速把握机会,待地铁还没停稳,便立即起身坐到了旗袍女子的旁边。</p><p class="ql-block"> 地铁继续前行,车厢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看着别人站着挤着挨着倒着,而我却优游自在,有美同车,真是赏心乐事,三生有幸啊!</p><p class="ql-block"> 只见那旗袍美女将手中晚报再一翻,我一眼瞥见报上几个大字分外眼熟,再定睛一看,只见那大字下面的作者相片更是眼熟,猛然发现,原来那正是前些天我投给晚报的文章——《明月琴心》。</p><p class="ql-block"> 我在单位当了十几年的小职员,为了不至于被繁重琐碎的工作事务折磨成渣,我努力坚持着得闲作文弹筝的习惯。我亦常常和朋友们玩笑,日常工作是为了生存,作文弹筝是为了生活。而此时,这个在我眼中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正在读我写的关于弹筝的文章。我不禁既兴奋又紧张。兴奋,因为茫茫人海,终于可得美人回眸,紧张,因为读文如读魂,我这一身灰头土脸终于要在美人面前显露无遗。顷刻,我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而身下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万分留意女子的动向。</p><p class="ql-block"> 她静静地读着文,读着我作的文。我只觉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紧握的双手早已渗出了冷汗。少顷,只见她将手中的报纸移至白裙女子的眼前,千真万确,我真的亲耳听见,那旗袍女子低声对身旁的白裙女子说:“你看这篇文章,这个作者......”我心里一惊,连忙坐直身体,再屏住呼吸侧耳聆听。只听见那旗袍女子轻轻地说:“你看人家啊,弹古筝,写文章,而且写出来的文字这般轻灵飘逸,纤尘不染......。”我心里更是一惊。写散文弹古筝是我业余的两大爱好,可是,也仅仅是爱好啊!我的筝弹得不好,文章更是蹩脚......工作岗位上苦苦挣扎十余年,还依旧是个任人呼来唤去的小角色。我甚至觉得普天之下,就没有一个人像我这般一无是处,一败涂地了。可是此时,这旗袍女子......</p> <p class="ql-block">  只见她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报上的一段文字,继续对身边的女子说:“你看这句‘生命如微尘,惟有琴可步步生莲。’这个作者该是多么的玲珑剔透,锦心似玉啊!我们跟她,简直云泥之别......”旁边的白裙女子轻轻叹息说:“哎,为了这场表演,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年,昨天彩排,导演竟然还在骂。”此时旗袍女子放下手中的晚报,轻轻拿起腿上的陶笛低低的叹了口气说:“昨天练笛到凌晨三点。害怕影响邻居,我只能一个人跑到小区外的路边去练,练完只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就又该洗澡出门了......”白裙女子伸手轻轻在旗袍女子的手背上拍了拍说:“快点熬过这场表演就好了,只希望的今天的彩排......”旗袍女子默默地垂下头,可我却分明发现,她虽然看似在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中陶笛,但她的眼睛似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摊在她腿上的晚报。我心里猛然一热,我甚至差一点就要告诉她:“我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我们一样的都在为生活打拼,我们一定都要加油呀! ”</p><p class="ql-block"> “两路口到了......”来不及有片刻犹豫,只是地铁到站“叮冬”一声,我便被滚滚的人流挤出了车厢。待我站定再驻足回望,只见身后人潮如浪,而地铁早已合上门又匆匆地驶向远方。我不禁默默地对着那黑压压的,如浪潮般汹涌的人群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出地铁站。此时,初夏清晨的阳光正从天边洒落下来,紫陌红尘之上,万物生辉,天地澄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