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高考

河东

　　今日高考，妻已经说了三遍。第一遍是前天，在单位周工作例会上，领导提出高考期间让路高考的倡导（我和妻在同一个单位）。第二遍是昨天吃晚饭时，妻的目光先是在女儿身上搜索，仿佛女儿身上有一个开关，打开了她的思绪，当妻把目光移向窗外，暮色正在合围，“明天高考”，妻若有所思地说。第三遍是在今天早上上班途中，路过黄河大道中段，妻侧目看向右手边实验高中的方向，喃喃自语：“今天高考”。

我不敢去打扰妻内心那份关于高考的思绪，我怕一说，这一份情绪就会随着流逝的青春如水泡一样破灭。

因为我们的高考梦早在二十年前就毫无波澜地破灭了，成为心中一道没有痕迹的伤疤。每一年的高考季，雨季肆虐的六月，心中的这道伤疤就在漫过生命之河的雨水中显露，似若我举目四顾，搭成凉棚的手早已捧不住过去的忧伤，倾力顶住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蜿蜒曲折成一段流水般的忧伤小曲。

　　我和妻初中毕业后，虽然成绩优秀，却迫于家庭境况，我们都没有优越的家庭环境，我们的父母没有足够支撑我们可以走得更远的经济能力，因此我们顺应时代的定义，和我们一样的一群初中优秀毕业生一起，流向了当年的普通中等师范学校，从此关闭了高考的大门，开启了成为一名中小学教师的路径。

短短一段文字的表述，便定格了我们的人生。现要想起，是止不住的沧桑与无奈。

那是一树没有成熟就被时代扯拽的果子，青涩的年华止不住来往剧烈的风吹，终于在明灭着梦想的中考季，在阳光照不见的角落，妻子、我和一大群同龄人，悄然无声地滑向生活所迫无能为力的索道，滑向一个早熟的秋天，一个叫“教育”的方向——中等普通师范学校。

我是到本市邻县读的普师，妻是到本省邻市读的特师，不同的专业都指向同一个行业。很多年来，我羞于谈及刚刚参加工作时候的自己，第一次是如何走上讲台如何度过那四十分钟的，我现在没有任何回忆，那一定是被窘迫至极的感受。后来与妻走到一起，各自回忆那一段经历时，都有着同样的感受：还没有长大的我们，却走上讲台去教书育人，成了别人的引路人。

　　星光之下，我们彼此照亮，寻着一条小路，孤独而悲壮，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生命的中间位置。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不再拘泥于读师范的况味，也不再羞于谈论自己当年初为人师的懵懂，是的，我们是学校和社会共育起来的一群人民教师。在真实的教育路上，我们一边向前输送着一代一代孩子，一边回顾着自己的人生，更多的时候，我们也无遗憾，但这不包括那个闪耀着光辉的高考之梦，大学之梦。

梦想有时候很大，永远遥不可及，有时候很小，像那颗需要极目才能找到的星星。我和妻是那个时候里跌落到草丛中的萤火虫，我们照亮的世界小得可怜，因为我们，首先没有被照亮。

虽然后来，我们的文凭都升到了大学本科，但那是在职教育的结果，更多的时候，“某某大学”“本科”这些曾经令我们紧张、向往又甚为遗憾的字眼，静静地沉睡在档案里，沉睡在电子表格里，不可触摸。

生命的张力长满了触须。在一年年的高考季，风和雨只会紧紧勒住我们，好像这样，那过去便不再是那个过去，那些失落就像太阳掉进了云朵。

2023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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