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丽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1977年,是我在延安农村插队的第四个年头。我从一个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中学生,变成一个皮肤黝黑粗糙,身板强壮的铁姑娘。以至于我春节回家过年,家人竟认不出我了。锄地、割谷、收麦、拿粪(手抓拌了粪的种子播撒)、上山背庄稼、拉架子车修梯田、出民工修水坝、打镰枷,除了没喂过牲口放过羊,陕北的大部分农活我都干得非常熟练。真正是滚了一身泥巴,练了一颗红心。然而,那颗红心里着实带着些苍白。激情澎湃地来到延安的广阔天地,除了与农民一样下地劳动,还能做些什么呢?没有北京知青孙立哲为百姓治病的医术和张革修建水电站的本事,拒绝了大队书记让我去村小学当老师的美意,我的空空如也的脑袋,如何给孩子们一碗水?正是汲取知识的年纪,却无望读书。一腔热血被脚踩黄土背朝天的现实消磨殆尽。我生长在军人家庭,似乎长大当兵理所应当。但因父亲文革受挫和他的从不徇私,我当兵无望。好笑的是,村里有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娃,因其父有点背景而被招为女兵。穿了军装没一个月,却因不适应部队而被退回,白白浪费掉一个女兵名额,令人扼腕叹息而又无可奈何。尤其是在一部分知青招工走后,心中更加迷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山峁上锄地,歇工时一屁股坐在土棱上,望着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黄土沟壑,心里也翻卷着皱折。身边的婆姨女子们刁空纳着鞋垫,不忘回应着男社员的玩笑。婆姨们提前收工回家做饭,一溜烟不见了身影,卷起的尘埃向我扑打过来。我眯了灰尘的眼睛望向她们离去的沟壑。将来我也是她们中的一个吗?不,不,绝对不可以!算了,啥都别想。收工后,在窑洞里放声唱歌或弹我的秦琴,或埋头写写日记。&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秋冬之季,隐隐约约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我心里活动起来。可是谁也没有明说,谁也不能不干农活,生产队也不准请假。因为不出工,既挣不到工分,年底可能倒贴粮钱,又可能落得表现不好的印象,影响以后的招工。知青中暗流涌动,白天照样在地里干活,晚上便开始找出以前的书本偷偷摸摸地看。谁也不知道会考什么,谁也不知道怎样考、什么时候考。我心里没一点底,觉得自己基础太差了。正值陕北秋收时节,活多得忙不过来,在川地里刨土豆,上山割荞麦、收谷子和糜子,甚至月夜里背庄稼,整天劳作没有停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10月中旬,广播里传来全国高教会召开的消息,招生是确定无疑了。大家欢呼雀跃。可是兴奋中我们还得出工。又过了十几天,公社召开了知青大会,宣布凡是参加高考的人,给一个月的复习时间。至此,我们才可以明目张胆地复习功课。可是,大家都想抓紧复习,做饭成了我们最头疼的事。谁来做饭呢?没办法只好轮班吧。每天我们都希望有人来替我们做饭,好让我们全力投入复习。终于有一个知青信心不足放弃了复习,成了我们的“火头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延安知青都回家找老师辅导。我们几个西安知青,离家远,既没有回家,也没有老师可找,更没有丰富的参考书。我向村里的一个初中生借了一本数学书,同学寄来几张复习题,学习做题。在杭州读大学的二哥寄给我一本老版本的《语文》书,翻来覆去地看。报考的知青都选择了理科,我数理化是弱项,犹豫了一下便选择文科。于是,唯一一份史地资料就到了我手里。其实那仅仅是一张16开的印着若干史地基本常识的活页纸。这就是我拿到的一点“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有一点总比没有好。翻天覆地地背那一页纸的常识,反反复复地做那一本数学书的题。晚上不知何时睡着,白天不知饭的滋味,还饿得极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中学期间,我喜欢语文,每次作文都被当成范文。我还喜欢抄抄写写。一本精美的塑料皮笔记本,抄满名人名言,好词语和好短文,并配上插图。同学间互相传阅互相补充,成为至宝。插队时,延安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来农村体验生活,住在我们知青窑洞。他们中间的一位也有这样的本子,扉页上写着“写作与乱弹”,只是里面的内容是人家自己写的诗歌和小文。后来我也模仿着给自己弄了一本。时光流转,本子不知去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尽管我在农村一直没有停止过看书和写作,但所看之书并不多,除了几本被翻烂了的小说,主要的还是《毛泽东选集》和当时报刊上的一些文章;而所谓的“写作”,也只是写写日记、笔记和家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就凭着这一点点的复习时间和可笑的“家底”,我于1977年12月9日,那个我们都铭记在心的寒风凛冽的日子,走进了位于宝塔山下延安二中的高考考场。&nbsp;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也许是没有压力吧,我尽其所有地发挥,甚至达到了极至。考的什么题,我现在几乎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语文作文题二选一。一个是《难忘的一天》,一个是《给科学大会的一封信》。我后来看到有关的回忆,但凡参加了复习班的考生,老师都给押到了《难忘的一天》的作文题。而且,延安的许多考生都写了当年周总理回延安的那一天,即便有的人并不在欢迎周总理的人群里。而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在紧张的考场,脑海里即便开上飞机也追索不出哪一天是难忘的,更不能快速构思成文。于是,我选择了后者。我在那封信里充满忧心地感叹祖国文革十年文化的荒芜,充满激情地展望科学大会将带给国家的振兴,充满渴望地表达我们渴求知识的愿望。然而,交卷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听到监考老师的议论,说我们考场的某某肯定没问题。这样的议论让我心里一无所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回到生产队,依旧去地里干活。村里人那一段时间的中心话题也是高考。田间地头,他们预测分析谁谁谁考得好,谁谁谁最有希望上大学。我那时不善言谈,更不喜欢在人前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考得怎样,自然也不好对人说起。听着村人的议论越是没自信。索性不再希望,安心劳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谁知没过多久,渺茫中传来我进入初录的(可能是分数线)消息。同时,我还接到被推荐招工预备名额的体检通知。“高考初录”、“招工预备”,招工,还是上学?我的命运有太多的不确定。只有等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等待的日子,我回西安过春节。那一年,在外地当兵的三哥也回家过年。不记得年节的哪一天,我接到大院传达室打来的电话,让我去取信。是我的延安知青同学帮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延安转寄给我。我一度很懵,这是真的么?我的家人相信是真的,尤其是我的哥哥们比我还高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从来没有当老师的理想,我害怕在人前讲话,我不惜被大队书记说我不去当老师是“瓜娃”。所以填报的志愿根本没有师范院校。然而,我却被陕西师大录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于是,我返回延安,办理一切手续。然后,我就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进入了陕西师大中文系七七级二班。 </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走进陕西师大学府,如久旱逢雨,鱼儿游进了大海。4年寒暑冬夏,8个开学又放假,1000多个日日夜夜,年轻的我在知识的海洋里汲取精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那些曾经被轻慢坐冷板凳的老师,那些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教授,像遇到了久旱渴雨秧苗的老农,攒足了劲,用心地精心地培育着我们这些幸运儿。他们不注重外貌,衣着朴素,却挺着智慧的头颅侃侃而谈。须眉白发的辛介夫老师教我们《古代汉语》,典故、成语信手拈来;慈眉善目不笑不说话的吴士勋老师教我们《现代汉语》,循循善诱分析句子结构;口若悬河的畅广元老师教我们《文艺理论》,冷不丁地点我的名提问,闹我个大红脸;身体羸弱的黎风老师教我们《鲁迅专题》,镜片后闪着倔强不屈的光;还有激情澎湃的韩玉珠老师教我们《现当代文学》,曾自编自唱“二班的同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刚开始,我们的《古代文学》《古代历史》等课程还没有教材,是学校里油印的讲义,A4纸大小,二三寸厚,沉甸甸的一本。我们每天捧着它们,在校园里默读着,背诵着。后来,各种教材陆续下发,一切走上正轨。除了上课,我们就在教室里、图书馆、宿舍里读书。师大图书馆的藏书甚多,每人一次限借5本,隔几日就去换回一摞书,埋头苦读。为了抢到图书馆阅览室的座位,有的同学不惜放弃吃饭休息。为了读书,曾发生过许多“吃辣子、啃铁门”的笑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大学养成了我读书学习的习惯,无论走到那里,但凡空闲手里都要拿本书或报纸杂志读,就像如今人们无法放下手机一样。大学给我铺就了一条认真做事做学问不断进取的精神之路,以至于我退休之后仍朝着这条路上走着;大学也让我与同窗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相互关爱,情同手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不同,但紧要的一步若走对了,将惠及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写于2023.4.2.—6.7</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