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等人

小渔儿

<p class="ql-block">文/毕啸南</p> <p class="ql-block">意识到父母老去,是一个模糊而漫长的过程。第一次有这样具体的感知,是十四年前,我出发去济南念大学的那一天。</p> <p class="ql-block">舅舅开车送我和我爸去火车站,村子里的街坊邻居都来送行。大家左一句叮咛右一声嘱咐,热热闹闹中,青涩的我意识到自己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些茫然,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惧。</p> <p class="ql-block">母亲给我准备了六大包的行李,我坚持只带一个皮箱。她像雨前忙着搬家的蚂蚁,左右摇晃着略显圆润的身体,自顾自地来来回回,连拖带抱,硬生生地把大大小小的包裹都塞进了舅舅的车里。她又叮嘱我爸,哪个包里有贵重的物件,去济南的路上一定要小心照看,别被贼偷了。父亲站在一旁一直愣愣地点头,像个没开悟的和尚。</p> <p class="ql-block">车快发动了,母亲突然大喊了一声:“糟了糟了,到底是忘了东西。”我和父亲还在恍神中,她不知何时已经跑进了院子,又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大袋子煮熟的花生。她一只手托着袋子从车窗递给我说:“差点就忘了。刚刚煮好的,别烫着,带着路上吃。”</p> <p class="ql-block">热腾腾的花生冒着热气,蒸得我眼前发白。母亲的脸挤进了车窗里,我望着她,她也凝望着我,我在她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泪眼汪汪的少年。</p> <p class="ql-block">父亲说:“走吧,时间不等人。”</p> <p class="ql-block">车终究还是开动了。</p> <p class="ql-block">我坐在车里,整张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目光透过车窗看母亲离我远去,越来越远。</p><p class="ql-block">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我有些困惑,有些懊恼,母亲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矮小了呢?</p><p class="ql-block">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她,我才意识到,远去的人原来是我啊,而她只是停留在了原地。</p> <p class="ql-block">上了火车,父亲从威海到济南送我入校。等我安顿好,天已经渐渐暗了,落日刚刚垂入山间,几颗淘气的白星已经急不可待地在湖蓝色的夜幕上眨着眼睛。为了省钱,父亲订了当晚回老家的火车票。我送他到校门口的路上,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拐弯去了学校的超市,给我在大学刚刚认识的舍友一人买了一袋苹果,挨个放在大家的桌子上。在我念大学以前,我与父亲很少交流。他性格内敛,常常沉默,我并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在想什么。来济南的路上,我们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老式的火车晃晃荡荡,一直摇晃了七个小时,我与他也就这样彼此沉默了一整夜。</p> <p class="ql-block">送父亲去校门口的路上,我们依然沉默。那条校园里的小路,我们却走了很久很久。第一次,对父亲,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我心里涌动着一股巨大而微妙的情绪,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p> <p class="ql-block">路并不长,再放慢步子也有终点。送我爸到了校门口,我仍只是缓缓吐出几个字:“爸,路上注意安全。”父亲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回去再走。”</p> <p class="ql-block">我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只能先转身往回走,一转头,泪就“吧嗒”掉下来了。</p> <p class="ql-block">走了几步,我停下往回看,父亲依旧在那儿站着,穿着卡其色的夹克,宽宽的黑色裤子,擦得锃亮的黑皮鞋,那是他为了来送我上大学而特意添置的新行头。他一动也不动,我突然有些逃离般地加快脚步往学校里跑,不敢再回头。生怕稍慢一些,自己就要被这离别的悲伤吞噬掉。似乎走了好久好久,我忍不住再次回望他,只见父亲还在那里,只是,他已经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人了,我已看不清楚他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这个男人,曾经是我心中的天地,头顶的日月,远望的山海。而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只是我的父亲,一个正在老去的男人。</p> <p class="ql-block">这一次,是我送父亲,但最后远去的依然是我,停留在原地的,还是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