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慢记(四) 作者:参山老林

Lin Y D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晃啷!”一声总结性晃动,给这趟北上列车旅程写上了句号。我们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天气逐渐变冷,早就把棉衣穿上,旅行袋里只剩下几件替换的单衣,空空荡荡,像瘪了气的气球。但人的心情正好相反,离北京越近,越感到充实、兴奋,浑身有力量。</p><p class="ql-block"> 首都是毛主席居住的地方。按照报纸上的语言,我们是来到了毛主席的身边!</p><p class="ql-block"> 汽车司机似乎猜到了我们的想法,特意绕道把大客车开往天安门广场。汽车沿长安街从东往西行驶。夜幕降临,路两旁白玉兰造型的华灯刹那间同时亮起。天安门在右前方映入眼帘,只见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悬挂在天安门大门上方,车厢内响起阵阵欢呼声。</p><p class="ql-block"> 汽车环绕广场一周,然后驶向我们入住的北京市第21中学。这是一所初级中学,与我们学校相比,场地和规模都差得多了。不知是因为校内揪斗高潮已过,还是由于担负接待外地师生的任务,学校显得很平静。</p><p class="ql-block"> 学校接待站的同学把我们带上教学楼二楼课室。靠窗一边用书桌拼成长铺,靠走廊一边拼的全是双人凳。中间是通道。附近居民送来的棉被已摆放得整整齐齐。屋角生着一个煤炉,算是暖气。虽然简单,但比这更简单的地方我们也住过。每学期去农村参加农忙劳动,竹棚的地上铺点禾草或蔗叶,就是半个班同学的大通铺。这里也是通铺,但楼房里通风、干燥,舒服多了。</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倒头便睡。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这样躺着休息。闭上眼睛,耳畔仍然是火车不停的“轰隆轰隆”声。</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到饭堂吃早饭,带队的同学传达通知:毛主席前两天刚接见了一批师生,下一批估计要等十多天,在10月下旬。今天起大家可以自由安排,到各校去看大字报。自由安排,就是自行结伴,自选地点,自定行程。</p><p class="ql-block"> 由于到京的人越来越多,10月下旬的那次接见,我们挤了半天也没能挤到广场,当天接见未能按计划完成,只好再等下一批。我们在京的活动时间延长至差不多一个月。此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再说当天早饭后,饭堂给每人发两个馒头、两片咸菜带走作中午饭。傍晚再回学校吃饭。以后每天都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学校位于安定门内交道口的方家胡同,离天安门约5公里。</p><p class="ql-block"> 走出校门,往西,不到100米就是马路。往北望去,青灰色的安定门巍然屹立。城门苍凉古朴,一丛丛枯黄的杂草在城楼上砖缝间随风摇摆。阵阵寒风从门洞刮来,扬起漫天沙尘。与城门的清冷形成强烈对照,南面交道口公交汽车站已挤满人,非常热闹。很多是赶早上班的工人,更多的是来京的外地师生。一辆公交车驶来,人们一拥而上,拼命往上挤。门没关上,车就开走。又来一辆,又是一轮猛挤。我们几个同学看看形势不对,又想起带队同学的“多看大字报,以参观单位的运动为主”的叮嘱,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附近走走。</p><p class="ql-block"> 北京的马路大多是横平竖直,不是东西走向就是南北通贯,辨认方向很容易。问路更方便,人们都十分热情,指引也很规范,都是用“往东拐”、“往南拐”这样明晰的语言。我们按路人指引,七拐八拐,来到了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的办公楼。这里的文学艺术家已被赶走,他们已被打成“牛鬼蛇神”。楼道、走廊贴满了大字报,也挤满了外地师生。大字报上尽是熟悉的名字:老舍、曹禺、傅雷、赵树理……还有属于“死老虎”的胡风、丁玲、俞平伯、冯雪峰……有的名字打上红色大叉叉,血淋淋的感觉。在文联与作协大楼附近的煤炭工业部,大门口挂满了“打倒张霖之”的大标语。张霖之当时是煤炭工业部部长,中央候补委员。多年以后,文革大批冤案平反,被打倒的人恢复了名誉。但是有些人已永远看不到这一天了。我后来阅读有关报刋资料,才知道老舍先生已于当年8 月 24 日在北京郊区太平湖投湖自尽。张霖之部长于1967年1月22日被“革命造反派活活打死。那个年头,寃魂真多!</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又去了清华、北大、北师大、人民大学等地方。大学已经不是原来印象里的大学。到处都是用竹子和芦席搭起来的大字报墙,上面龙飞凤舞,笔墨淋漓,写满令人吃惊的“铁的事实”和火药味十足的口号。“是可忍,孰不可忍”,“罄竹难书”之类的文言词汇与“誓死”、“砸烂”之类的时髦用语高度融合,实现了“古为今用”的标准。高音喇叭不停地播音,那个时代的“流行曲”与校门外小贩的“冰棍冰棍,三分、五分”的叫卖声混成一片。校园内外,我们这些外地赴京的师生,如同随风涌动的海潮,成为这场“大革命”闹剧中群众演员的A、B、C、D。当时人人头上都有“革命小将”、“伟大领袖请来的客人”这样的光环,自以为“胸有朝阳,重任在肩”,其实大多数都是浑浑沌沌,迷失自我而不自知。</p><p class="ql-block"> 事隔多年,当年看过的大字报具体内容已模糊不清,但参观过的展览馆及风景名胜还印象清晰。与多年后再次赴京旧地重游的细节作个对比还是很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天安门后面是故宫。当年北京红卫兵破“四旧”运动刚起,为了防止文物遭破坏,周总理一声令下,让故宫所有大门紧闭,这座明清两代的宫殿及珍贵文物才躲过一劫。当时我们只能从门缝往里窥望。</p><p class="ql-block"> 天安门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每天五个门洞全部打开,金水桥上人来人往。有些人翻开《毛主席语录》扉页往红墙上用力擦,擦下一片红色作纪念,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是否为了“辟邪”。1997年再去天安门,可以排队登上城楼,在限定的范围内参观拍照,但金水桥及门洞都只能按指定路线从一侧通过,不准停留。因为参观的人更多了,不得不增加保护措施。如果有谁再去擦红墙,民警可能会抓人兼处罚。</p><p class="ql-block"> 广场南面是庄严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的题字和周总理题写的碑文,还有碑座四周的那组浮雕,组成了一部可歌可泣的中国近代史陈列的浓缩版。那时我们可以环绕纪念碑细细地欣赏从“虎门销烟”到“渡江战役”的精美浮雕艺术。而后来出于保护珍贵艺术品的考虑,纪念碑碑座一般不对外开放,游客只能在警戒线外远距离观望。</p><p class="ql-block"> 此外,颐和园的石舫可以登上二楼,天坛迴音壁可以实地验证迴音效果。</p><p class="ql-block"> 我们晚上还去过一次天坛公园,因为有同学住在公园里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当晚没有月色。站在祈年殿前仰望,只见巨大的殿宇剪影,深沉并充满神秘感。猛见有流星划过天幕,一颗,又一颗……</p><p class="ql-block"> 这些细节现在都成为宝贵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终于等到接见安排了。</p><p class="ql-block"> 由于步行走过天安门这种模式速度太慢,后来改为行车模式。这次接见分两天。11月10日是群众分乘解放军的大卡车从东往西经过天安门。我们守在学校饭堂的14寸黑白电视前收看。毛主席穿着臃肿的军装站在城楼上,以“人民万岁”的呼号回应广场上震耳欲聋的“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11月11日,我们早早起床,早饭后每人领到了一袋点心,然后列队出发。缓缓走了1个多小时,也是七拐八拐,来到天安门东面约4公里的东长安街东段。大路两边早已有几排担负警戒任务的解放军席地而坐。我们坐北向南,坐在解放军后面。目测了一下,我的位置离马路中间约有20米。也就是说,毛主席的车经过时,我可以在20米的距离见到他老人家。这是一个很好的距离。听上两批的同学说,他们从队伍里向天安门仰望,人的面貌根本看不清楚,太小了。再伟大的人,也不可能改变“远小近大”这种透视原理。</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就是读语录,唱歌,再读语录,再唱歌……不知过了多久,有点累,也有点饿了。人们借小休时间纷纷拿出点心。旁边有个小同学说:“不舍得吃,这是毛主席送的礼物,要带回家。”我的观点是:放到肚子里也可以作纪念,放书包里反而不保险。</p><p class="ql-block"> 突然从西面天安门广场方向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似海潮奔涌,由远而近。正准备爆发激动情和欢呼声,岂料只是吉普一辆。走下一位穿军装的首长,气宇轩昂地指点了一番,又上车开走了。有人说那是谢富治,也有人说是杨成武。无从考证。</p><p class="ql-block"> 正当大家稍为放松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异样的人潮声再次涌来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让视线越过眼前的语录本红海洋,只见几辆满载解放军的卡车驶过。前排的同学纷纷站起来,我这朵红海洋里的小小浪花也一跃而起,只见身穿绿军装的毛主席站在敞篷车上,向前方伸出右手,正是“大海航行”,“指引方向”那种雄姿!汽车快速驶过,后面是长长的车队,都是陪同接见的首长,也分不清哪位是哪位。</p><p class="ql-block"> 大家沉浸在兴奋与激动之中,但我旁边的小个子同学却在哭泣,右手拿着语录本,左手还拿着那袋点心。他说他看不见,被挡住了。大家都很同情他:回家可怎么交待?(未完,请继续看五。多谢指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