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文字:凝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百一十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和一地狼藉的饭菜汤水,她下了楼,我的房间门都没有给我锁上了。可能在他们看来,料定了爷爷的震慑之下,我肯定是不敢出去了。</p><p class="ql-block">房间门没锁了我就出去,只是说我不能出门去庄家,没说我不能离开房间不能上楼吧?于是我就穿了有帽子的大衣上去楼顶,我站在高处,总能看见,哪怕就看一眼,我心里的负罪感也许就能少一些。</p><p class="ql-block">我家离哲哥哥家并不远,站在楼顶就能望见。本来村子就不是很大,如今只有一家还灯火通明,朝着灯火望就是了。</p><p class="ql-block">远远望去,只见一片白的黄的黑的颜色像是涂染了那一栋房子,成群南摩队的僧人在摇铃,在走动,在念经。哀乐一声声传来,就好像成群的恶魔在朝我耳膜进攻,在朝我的心脏碾压。</p><p class="ql-block">我在最前面的那排人群之中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像是跪着的。不用问,那想必就是哲哥哥和敏颜了。我终于还是痛哭出声了,我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在抽搐,在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客家人的习俗,过世了,并不是马上就放进棺材里,总是要放一张草席和蚊帐在门口的地上。苍白的人,就躺在草席上,亲属隔着帐帘吊唁,等到超度完了入棺入殓了,就不能看了。</p><p class="ql-block">此刻,芳姨就躺在那帐子里。她那么疼我,我都没有去看她一眼,想必她一定对我很失望吧。</p><p class="ql-block">失望的又何止芳姨,此刻,哲哥哥该多伤心啊。从小到大,他背我抱我哄我逗我开心,他爱我超过他自己,超过敏颜,他那么伤心的时候,我都没有站在他的身边帮他一起给芳姨守孝。</p><p class="ql-block">以后,敏颜必定要更狠我了吧,我那么没良心,她哥哥和母亲都那么疼我,我却自己躲在家里不过去,就几步路的距离也不去吊唁,也不去送芳姨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人心就是这么冷漠,那些平日里都得过芳姨好处的人,谁家不是唏嘘感叹一下,再凑个份子钱三百块就了了。包括我家,哪怕平时走得再近,也是这样,家里派个代表去吊唁一下,对庄叔和奶奶安慰一声就算是礼到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怕对谁家有过再大的恩惠,人们好像都不会记得了。芳姨在的时候,她见谁都是温柔客气的,她很慈悲,常常自己做一些糕点分给村里的老人孩子。实在穷苦的,她还会做衣服给人家。如今,那些孩子大了,老人老了,大抵也是没有谁会记她的这个恩吧。</p><p class="ql-block">不用说别人,就是我自己,我从芳姨那里得到的好处是多到不胜枚举。我不也还是没有上前去送她最后一程吗?我才是最没良心的人。</p><p class="ql-block">客家人的讲究很多,我站在楼顶,哪怕是朝芳姨远远的跪一跪都是不能的。楼顶,也是客家人讲风水的地方,我要是在这里跪,往后家里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是要怪我的。</p><p class="ql-block">从上去楼顶那一刻开始,我就不肯下来了,不吃不喝的哭。已经是深秋了,夜里的北风刮起来,也是让人难受的。</p><p class="ql-block">父母亲怕我受不住,一个个来劝过,然后他们又下了楼,一次次端了饭菜上来,到了第二餐又原封不动地端下去了。</p><p class="ql-block">哪怕我不吃不喝,又能怎样呢,芳姨走了就是走了,回不来了。她怎么就不在了呢,哲哥哥不是安慰我说他那天下午才给芳姨打过电话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百一十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葬礼是在第三天早上举行的,那天没有一星半点的阳光,天黑沉沉的,北风刮起漫天的枯枝败叶。</p><p class="ql-block">我看见送葬的队伍白的黄的黑的,浩浩荡荡的朝山坳里走去了,哭声,哀乐声,声声入耳。黑色的棺材在人群中向前移动,哲哥哥一定是一身白袍白帽在捧着芳姨的牌位,和他一起走在最前面的还有芳姨和庄叔吧。</p><p class="ql-block">我仿佛听见敏颜在撕心裂肺的哭得伤心,那些沿路撒下的纸钱被大风扬起又落下,长长短短的旗缦也浩浩荡荡地在大风中凌乱不堪地飞舞。</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多想朝芳姨那个方向跪下去啊,哪怕只是作揖拜一拜都好。但是不能,我此刻在自己的楼顶,客家人很是忌讳这个,本来我在楼上哭都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可能家里人也知道我太伤心,才对我最大的宽容吧。</p><p class="ql-block">送葬的人慢慢地在山坳的尽头,快要被山的一角隐去了。山路上撒满了白的黄的纸钱,大风悉数将它们卷起,漫天飞舞的纸钱遮挡了送葬的队伍。除了纸钱,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芳姨,也在山坳的转弯处消失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并不是芳姨下葬了,我就可以不受约束地跑去庄家看望哲哥哥了。哪有这么好的事,没有过头七,我走出去都要挨打。</p><p class="ql-block">头七是什么?我依稀听大人讲过。好像是说在这一天,故去亲人的魂魄会回来阳间走一遭,看望亲人,看望放不下的人。</p><p class="ql-block">然后,灵堂上的长明灯就可以灭了,故去的人就过奈何桥了,就和人间没有关系了。</p><p class="ql-block">我是芳姨放不下的人吗?她和自己的儿子最后一次通话都还在问哲哥哥什么时候娶我。终究是我愧对了我的芳姨,她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所以头七她也没有来看我。</p><p class="ql-block">从学校回来开始,周五的晚上到周天的中午,这当中我没有喝一滴水,也未曾吃一粒米,饿过头了就没有知觉了。</p><p class="ql-block">我的难过没有因为我不能到现场吊唁有少一分,我不眠不休站在楼顶,就当是也为芳姨守灵了。</p><p class="ql-block">过了头七,我去庄家。敏颜说,你没来就是没来,做秀给谁看呢?还不是为了感动你自己!我讨厌你的虚假。</p><p class="ql-block">我从小都不善于辩白,敏颜要怎么说就怎么说,那是她的自由。我没去就是错了,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在她看来都不是出于本心的虚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敏颜怎么憎恨我,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她连哲哥哥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她欺负我,也不是一次两次。</p><p class="ql-block">哲哥哥在芳姨的房间收拾她的旧物,见面的那一刻,我们没有多余的半句,我泣不成声地靠在他的怀里。几天下来,哲哥哥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p><p class="ql-block">我说,哲哥哥,对不起,我没有来为芳姨守灵,我本来是要来的,爷爷不准。他说我还不是你的妻子,我没名没分,对你对我都不好,丢两家的脸面,你家的列祖列宗会怪罪我,我没资格来……</p><p class="ql-block">“所以,你就自己站到楼顶,日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直到母亲下葬吗?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准你这样做,所有的礼数我都懂,我不怪你。”</p><p class="ql-block">即便哲哥哥说不怪我,我都于心不安,我也从来没有一刻有像现在一样渴望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哲哥哥的妻子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和我说名分。</p><p class="ql-block">芳姨为什么不等等我,等我有资格站在她的灵前,也等哲哥哥大学毕业工作后啊!还没享过一天儿子的福,命运对她,何其残忍。苍天对我,又何其不公,它也没有给我半分以儿媳的身份承欢于芳姨膝下的机会。</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