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爱 茂爱

鼎一

　　茂爱，历史上是古滇九井景东井的子井，现普洱市镇沅县按板镇玉河村驻地。

初闻茂爱，有诗情，有画意，有无尽想象力。草读《说文解字》《咬文嚼字》《康熙字典》，不解精髓，但求皮毛。茂，丰盛，有美好之意。爱，喜欢，更有“疼惜呵护对方，为之奔波辛劳”的温暖。

初见茂爱，乍欢，久处亦怦然。中学时代纯真如故乡枧槽上的凝霜，匆忙如潺潺的玉胆河水。我曾随同学甲到访了两次玉河，五台山上历经磨难的文笔塔，玉胆河水环抱的文畔寨子，《滇南盐法图》①描绘的磨外井，盐水河里鲜美无比的红尾巴鱼，给我留下深深的回忆。

爱上茂爱，或许意外，或许必然。既然爱上，便留意起茂爱的曾经和过往。

景景镇一带，秦汉是百越系统民族的分布区，南诏国中后期乌蛮南扩后，被乌蛮的阿僰部所据，逐渐成为多民族的杂居区。

因此，镇沅地名多为少数民族语言，主要是傣语。据《云南省镇沅县地名志》载：“茂爱，傣语，即芦苇多的寨。”此番解释，倒有着很好的意境。

有清一代，史书所记载的“茂爱”，却是”磨外”“摩外”等语，傣语，“磨”即“井”“盐井”，“外”即“多”，“磨外”即“盐多的地方”。

云南自古以出产井盐而著称，有“滇南大政，惟铜与盐”(清《滇海虞衡志》)之说。井盐生产是云南最重要的经济活动之一，盐税在云南是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税种。

滇南之识盐、采盐、用盐，历史久矣。唐樊绰《云南志》卷六载：“又开南城，在龙尾城南十一日程，管柳追和都督城。又威远城、奉逸城、利润城，内有盐井一百来所... ...”。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一九云：威远州“北至景东府界。”可以断定景东井唐代已开采。

《元史》泰定帝本记：“至治三年（1323）...云南开南州大阿哀，寇哀卜白盐井。”方国瑜先生考末：“哀卜属木罗寨，应在威远州，即今之景谷，而开南在今景东，在此区域之盐井甚多，不知哀卜白盐井在何处，然知开南威远已产盐。”

明成祖《太宗实录》卷六二载：“七年（1409），...景东有盐井三处，皆军人私煎贩卖...宜以盐井资官食。”当时景东井并未入官，仍由私人煎制贩食，抽取部份利润归土司。《明史》地理志七：“景东府又南有土井，产盐。”

清康熙元年，景东土井方收为官有，设制立官。景东井（包含大井、小井、磨外、磨腊、圈铁）成为“古滇九井”之一。据《滇南盐法图》记载，“古滇九井”为：黑井、白井、琅井、云龙井、安宁井、阿陋猴井、景东井、弥沙井、只旧草溪井，分别在今天的禄丰县、大姚县、牟定县、云龙县、安宁市、广通县、镇沅县、剑川县、武定县。

《滇南盐法图》第七帧是景东井，所绘河中之井就是磨外井，以鹅卵石砌成，筑于一个长方形平台上，平台已经有部分被湍急的河水淹没，平台上有两人弯腰提卤。后面的“图说”云:“景东府治南一百六十里，有磨外井焉，宽三尺，深二丈，砌于鹅卵石。又有磨腊井，实是二坑，宽三尺，深二尺，离磨外井三十五里。卤源飞溢，泛流不止，冬春时水落石出，味倍咸而易煎。夏秋之交时，汩没于洪涛巨浪中，莫识其处。”

景东盐巴在古代称为叶巴盐，煎盐灶都是地炕式的灶，中间有大灶一口，小灶不等，盐工以蹲姿熬盐。景东盐的加工方法在画中也有说法：土人用竹桶领卤，每井设灶六座，经昼夜煎成盐，用篾盒托出，成方形。煎时杂与草木灰，成品盐面白背黑，每方约二三两、三四两不等。景东叶巴盐在煎熬时加入草木灰，可以提高盐巴的品质。

在景东井图中，盐井在河中的平台上，平台上设有一个用大竹做的枧槽，灶房临河而盖，盐卤被倒在平台上的枧槽中，卤水就顺着枧槽直接流入灶房的竹桶中。这种设计独具匠心，省去了不少人力，堪称云南盐井的一大奇观。

《景东直隶厅志（乾隆）》卷二载：“盐井五，俱在治南。离城二百一十里至小井，由小井十五里至大井，由大井三十里至摩外上三井，俱在猛统河西。惟磨腊井在猛统河东，与小井对。圈铁井，又与磨外井相对。煎盐大小：磨腊掘地槽，燃木炭，泼卤成盐。磨外、圈铁锅煎，六锅成一... ...磨外井，城南二百八十里，井出河中，就底用木作镶，高八尺许，作数层而上，内用木桶就底，罩住高平镶面，桶外实以沙石，用枧槽枧卤，以达灶旁。冬春搭浮桥，夏秋水涨，用舟济与汲卤，纳枧盛煎。”

2022年7月，为挖掘磨外井的开井、汲卤、煎煮、规模、盐运历史。笔者曾到玉河村茂爱组采访。

村民罗文珠（1948年生）说。民国期间重开的磨外井，在今村民段元富养牛圈处。

磨外、茂爱，音译、意译，都解释得通，叫磨外也对，叫茂爱也不错。

听老辈子人讲，磨外未开井前，㑩㑩就在玉胆河边生活，猎狩捕鱼。河畔斑茅（芦苇）很多，㑩㑩收割芦苇晒干做燃料，加工的食品，不论火烧水煮，味道更鲜，洞穴储存，也不变质，却不知盐之故。

究其缘由，是茂爱地方盐矿含量高，且卤出河床，河岸形成盐碱地，以至于假盐生的芦苇根茎都含盐分，晒干的芦苇一烧，形成草木灰接触到食物，味道自然鲜美了。久而久之，烧芦苇的地方也析出了黄褐色的粗盐。茂爱原来竟是芦苇盐的故乡。

罗文珠小时候见到的磨外井是卤水井，盐井石板砌成，用三台竹竜拉卤水，有三个竜工一直拉。竹竜，俗名唧卤筒，视盐井深浅配竜若干具，每具配竜工1 名，用手拉竜杆，卤水即唧入竜内，从上端涌出，储于水箱，再汲一竜，将水套中的卤水如法拉汲，如此各竜相接，将卤水提出井外大水箱储存。磨外井有一股淡水，一股盐水，中间用石板分隔，一边拉淡水，一边拉盐水，均拉大水箱储存。然后用枧槽将卤水分配到各灶卤池。

因熬盐，茂爱兴盛一时，空四赶五磨外街，人挤人，街子都挤不下，熬盐人戴一顶笋叶帽，胯一个背篓，都难以通过。茂爱熬盐的，砍柴的，驮牛的，最多时有200户人家，从大桥，下到大盐坊（现阳明德家）都在熬盐。景东县小景谷纪星南承包时，下设场长，每天都有马帮驮柴进来，又驮盐出去。

磨外井周边因熬盐不种田地，马帮拉粮食、大米、黄豆回来，也会拉些百货、布匹。

磨外商业发达，建有大庙，塑有弥勒佛，有八只手的菩萨，有骑牛的菩萨，七大八小菩萨多得数不清楚。正月初一烧香拜佛，大年三十晚上12点一过，周边老百姓就去排队等待烧香拜佛，可惜解放后庙房被拆去建学校。对面宫殿山，有火神树，人称火神庙，传说有神灵庇护，被信仰马列、破除迷信的村民用木柴团团围住烧死后开荒种地，大搞生产。

说到盐的话题，罗文珠兴致很高，她说熬盐用的大铁锅，很耐用。1948年发大水，家里仅剩下一口大铁锅，一直用了50多年。

其丈夫阳明德（1936年生）说，以前盐场主很毒辣，盐巡厉害透了，盘查相当严格。熬盐人生活很苦，只是帮老板打工，给的工钱很低，锅边掘点盐巴换洋芋、换小菜吃。有的灶户有马帮或驮牛，自己驮柴薪来煎盐，不足时也向别的马帮，或驮户买上些。父亲阳文成帮雇主赶一把驮牛到小竜坡驮柴，获取微薄的“薪水”。母亲罗有芬（1920一1990年）帮雇主熬盐，有次锅边掘了点，被关了十多天。万恶的旧社会，熬盐人吃不上盐，卖菜人吃黄叶，卖布不穿裤。

阳明德跟随父亲走过的驮盐路线主要有四条。经罗家、那布、菠萝坝，过振太，到景谷；顺勐统河经勐大、里崴，到景东；经按板，到恩乐；经新抚，到宁洱。

村民润升（1937年生）说，磨外井清代官办，光绪年间曾封井，民国又大量开采。茂爱解放前属大井乡第五保，普洱杨勇佳，磨黑徐彦、祁侯仁当过乡长。盐井不固定包商，纪星南承包过，按板井黄滢、黄沃（鹅）承包过。曼等刘万长（枝）承包过，其侄子刘柏卫也承包过。

总包商承包卤水，有本钱的灶户又要包灶，灶户多数包一灶，也有人包两灶的。三天三夜出一次盐，盐又卖回总包商。盐巴贩运、盐税由总包商负责，灶户聘请当地熬盐人，按工时结算工钱给熬盐人。每灶6人，一日三班，每班2人，三班两运转。每班多少卤水，都定量。为防止偷盐，盐商养有3名传私（缉私，又名盐巡、狗腿），盘查行人。美其名曰：查去来，辩公私。背地里无恶不作，人民恨之入骨，骂他们为“盐狗子”“狗腿子”。

盐场盖盐坊，大盐坊为瓦房，其余为草房。设梅花灶（五口灶）熬盐，三天三夜出一锅盐，六天一换灶。灶土取上后，加盐水、洗盐锅水，用淡水泡，又成卤水。再用新土做新灶，用卤水浇注。卤水经三天三夜熬成盐沙装入托盐盘，托盐盘是一个方形大盘，盘上分成若干小方格，格内洒草木灰，盐沙即置于灰上。装满盐沙后，由盐工二人抬着托盐盘在炭火上烘烤，烘干后，就成为一块块方形盐块。每块重二两到四两左右。此种盐一面为白色，一面为黑色（沾有草木灰），也称“黑盐”。

每年冬腊月至次年四五月雨季前，是马帮运输的黄金季节，每天有200～300只牛马来驮盐，当时大井、小井、茂爱、磨腊、里崴盐主要供应缅宁（现临沧）。刘柏卫承包时，从景福拉香油（菜油）来闹（烧）大铁锅，盐巴还卖回景福、永秀、保甸一带。

磨外盐味重，杂质少，含硝量适当，用以制火腿，色泽奇佳。做出来的酱菜，特别好吃，是马帮的不二首选。

盐巴一街三行市（上早一个价，响午一个价，下晚一个价），随行就市。盐价起时，赶紧驮运贩卖。市场不好时，马帮将盐巴拉到英德盐店（盐仓、大仓房）储存。盐价见好时，立即运销。总包商也零售碎盐给当地灶户、老百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磨外井因卤淡，费柴停熬。1958年勐大、振太、里崴划归镇沅。当年搞“大协作”，清理出“九种人”，组织“学好队”，在大盐坊设两排灶复熬，时有大盐井和两个小井，几个月后又封井。

至此，磨外盐井走出历史舞台，迎面而来的是崭新的茂爱。

①滇南盐法图，图名。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滇南盐驿使李苏命画师绘制的反映滇南地区井盐生产情景的巨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