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我的另一个父

一粒尘

　 小麦，人类生存繁衍的根基。

从新石器时代开始，怀揣万年时光，在秋霜中生根、在冬雪中淬炼、阅历春花、承受骄阳，饱经沧桑，风雨兼程。

它在万物萧瑟的寒冬，将一抹青绿涂染在空旷寂寥的田野，即便被大雪掩埋，也从未停止生命的跋涉，为农人点燃希望的星光。

　　初春时，乘着乍暖还寒的阳光，在老黄牛大口喘息中，让农历开出一大朵一大朵汗渍。春风抚柳，百花盛开，玉兰高举盛满阳光的酒杯，期待一夜春雨。你听，雨后新鲜的田野上，新鲜的拔节声，在氤氲醉人的麦花香，令人步步生风，面若桃花。

细若针尖的麦花依附在青青的麦穗上，将一切腐朽拒之门外，彼此欣赏，相互鼓励，静待麦衣成壳，麦粒充盈。有一天，无形无相的风师在身边含笑致意，麦花便在银辉中跌落顿悟。

小麦生长需要营养， 布谷声里，父亲踩着时序的节点施肥、灌溉。清澈的溪水，流过长长的沟渠，流向小麦饥渴的根部。小麦大口吸吮乳汁，叶子和叶子相互碰撞，发出喜悦的沙沙声。

一束微风滑过，万顷良田，绿浪起伏。麦穗在父亲长满老茧的手指间涌动蓬勃，生息大地的理想。

　　芒种还没到，十万亩小麦，浩浩荡荡，以金芒为镞，就让每一寸田园臣服在金色汪洋之中。于是，乡亲们将镰刀磨成一弯新月，让小麦和镰刀在日月里激情交姌，达到最终阴阳平衡，静待涅槃。

天空被云朵擦拭得明亮耀眼，割麦的农人，中午不能回家。午餐变成树荫下面饼、绿菜和开水的简单组合。麦田无垠，麦粒爆裂。“火里麦”，“龙口夺食”……古老的民谚催促小麦急于归仓，容不得父辈们一口喘息。

看啊，这是多么壮观的场景，一倾倾金色的海洋里，人们雁字排开，伸手将金色的浪花揽在腋下，一挥镰，便有一片麦穗匍匐脚下。顾不上手臂被麦芒烙下鲜红的印记；顾不上被汗水湿透背心，贴在脊背刺痒难耐。铁质的嚯嚯声，不断伸向麦田体内，捆绑，运输，脱粒，晾晒，归仓，顺序接力，一切在神圣的矜持中火急火燎。我的乡亲们要赶在所有的时间之前，完成神农子孙应有的奋争。

田野在粗犷爽朗的笑语中发酵，麻雀挥舞轻盈的翅膀和蝴蝶、蜻蜓一起喝彩：谁的丰收，如此辉煌！

　　站在田园故道，回望小麦从分蘖、拔节、孕穗、抽穗、灌浆，一路追逐太阳，直到每一粒麦子都充盈金色的光芒。那黄金一样的荣耀，昭示五谷丰登的贵。那海洋一样的壮阔，呈现大地厚重的爱。小麦啊，我的另一个父，你的每一个足迹都让我顶礼膜拜。

虽然现代机械早已替代了古老的农耕手艺，但是，我珍爱的村庄依旧飘扬着新麦的清香。我们迈步不断走向科技进步的同时，悬挂在房梁的镰刀和木锨，迎来疼痛的目光。如今，依然还有人津津乐道“割麦客”，还说起“上新麦坟”。我仿佛又见村口古铜色皮肤的麦客打听麦黄农事；古老的舂杵在晨曦暮云里悠扬起落；祠堂前，高高托举雪白馒头跪谢天地祖先的亲人们，虔诚肃穆。

置身祖先们几千年低头弯腰，辛勤耕耘的麦田，舒展双臂，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就这样和小麦的魂魄彼此凝望，感受万年永恒的父，给予我行走尘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