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辑录之番外：闲读宛陵

白月之渊

写在开头的PS：

这是一篇写成于十五年前的旧文，中文世界里正流行着博客的年代。从故纸余灰里偶尔检得，是个敝帚自珍的意思。

都说唐诗主情，宋诗言理。近日看朱东润先生选注的《梅尧臣诗选》，发现也不尽然，宋诗也很有些幽默尖酸的句子。起码在这个叫梅尧臣（别小看他，文学史地位很高很高的哦）的家伙笔下，作诗读诗，还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昨天看到的这首《答张令卷》：

尝闻甥似舅，似舅诗尤少。（翻译：大家都说“外甥多似舅”，但诗坛上像舅舅的外甥诗人还是比较罕见的。）

古意得河源，新声变春鸟。（翻译：这个外甥诗人的诗，意境高远有如古人格调，但遣词造句又能变新出奇，像春天听到小鸟的第一声鸣叫那样出人意料。）

读之不敢倦，十未能一晓。（翻译：所以我捧着他的诗集专心学习，努力研究，一刻也不敢放松。但是我发现，十首里面竟然没有一首是能够看懂的……）

颠倒文字间，使吾心扰扰。（翻译：我颠来倒去的学习和研究这些颠来倒去的文字，这事还真是让我郁闷啊！）

看看，丝毫不顾自己诗坛大家的身份，起首就把人家舅舅带外甥一锅端。那倒霉的舅舅，因为写诗好用典，典又语焉不详，已经被讽刺一回了（见《读黄莘秘校卷》），这次是二进宫。

还有一些也很口语化的，像这首《宋中道快我生女》：

尔尝喜诅予，生女竟勿怪。今遂如尔口，是宜为尔快。

亦既以言酬，固且殊眦睚。慰情何必男，兹语当自戒。（翻译：你个不安好心的乌鸦嘴，一直咒我弄瓦之喜。现在你高兴了吧，我老婆果然生了女儿。可惜我偏偏不生气啊不生气，反而要把你的诅咒当作座右铭，时时提醒自己解放思想提高觉悟，坚决不再搞性别歧视，从此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

宋中道、欧阳修乃圣俞先生多年知交，梅尧臣和他们唱和往来的作品里，诚不乏此类戏语雅谑。总的来说，基本上算“油而不腻，以微见著”。例如《重答和永叔》：

我家唯有一团月，挂在飕飕草屋东。玉兔已为公取玩，更休窥望桂丛中。

（累死我了，翻译部分诸位看官自己百度吧……）

欧阳修一代大家，诗文皆开北宋文坛改革之先河。时人赞誉为“文备众体，变化开合，因物命意，各极其工。”但在诗歌上，宋末刘克庄、清初叶燮皆以为梅尧臣才是宋诗的“开山祖师”。可见欧阳修极力推举梅尧臣为诗坛盟主，并称自己为梅的追随者，是具备一定群众基础的公允评判，并非仅仅出于知交故友之间“余事作诗人”彼此谦让。此乃外话。

又，本文所读《梅尧臣诗选》，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0月第一版，作者梅尧臣，编著/笺注朱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