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地运动

清雅竹韵

那年停课后的我们初秋六九级三个班，被学校的红卫兵司令部组织起来，集中学习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中“资产阶级虽然已经被推翻，但是，他们企图用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来腐蚀群众，征服人心，力求达到他们复辟的目的。那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就是‘封、资、修’”的一段话；学习《人民日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学习北京第二中学的红卫兵拟就的《最后通牒——向旧世界宣战》宣言。动员我们积极配合踊跃参加学校红卫兵组织的“破四旧”行动，号召我们坚决地砸烂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于是我们响应党的号召，跟着“老三届”的红卫兵，以首都的红卫兵为榜样，走上街头发起强大的宣传攻势，贴大字报，散发传单，举行集会演说，向“四旧”猛烈开火。

按照学校红卫兵司令部的统一部署，我被分配到高二一个连队，跟着他们冲进了东门外的消息庙。大家举着红宝书唱着“造反有理”的歌曲，分工负责向神像进攻。有的人爬上神坛，七手八脚地脱掉了神像穿的衣服，有的人举起木棒、䦆头、铁锤等工具，狠狠的砸向神像。我年龄小没气力，就站在傍边喊着口号为他们加油！这些红卫兵三下五除二就把几尊泥塑的神像砸的千疮百孔。就这还不解恨，几十人联合起来，一边高呼“打到牛鬼蛇神”的口号，一边用手推神像。看来还是人多力量大，高大结实不知在庙里静坐了多少年的神像，摇晃着垂死挣扎了几下，“轰隆”一声，无可奈何的躺倒在红卫兵的脚下。直到把所有的神像全推倒后，我们嘴里朗诵着“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的伟人语录，纷纷抬起脚在四分五裂的神像遗骸上踩了起来，有点不把他踩得粉身碎骨誓不罢休的决心。临走时顺手把庙里的桌子板凳，牌匾对联等东西全砸了个稀巴烂。

我们按照红卫兵司令部的约定，来到城关二小大门前停下来，把从神像身上缴来的“破四旧”战利品扔到街道上，然后坐在街道两边的台阶上，有说有笑的等着其他连队红卫兵前来汇合。一会儿，从大巷里走出一队红卫兵，每人都抱着一包衣服，扔到了城关二小大门前的街道上。又过了一会儿，从西街走过来一群又一群红卫兵，不知他们从哪里抬来好多箱牛鬼蛇神的衣服，也统统倒在了街道上。这时候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驻足围观，看着红卫兵怎样处理这些收缴的、堆积如山的、牛鬼蛇神穿过的衣服。

红卫兵司令部的司令走过来下达命令说，战友们，请送这堆“四旧瘟神”上西天。两三个红卫兵心领神会，各从衣服堆里提起一件，掏出口袋里的火柴，擦着点燃后，丢进街上的衣服堆里。刹那间火苗窜起，尖尖的，忽上忽下。起初，火苗很小，被许多衣服压着，可是，在火苗的不断“冲击”下，终于突破了衣服的“重围”，渐渐地大起来了，红起来，热起来了。火越来越大，冲天而起，在空中变成一缕缕青烟，染红了半边天。

围观的人，有的说，干得好，烧得对，让这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神蛇见鬼去吧！有的说，把我们生产队过年演社火的衣服烧掉了，太可惜了！有的说，把我们剧团的戏装烧掉了，以后还怎么演戏！有的说，把神穿的衣服烧了，真是作孽呀，要遭报应的……

我们红卫兵以革命的名义冲进图书馆，看着他们查找“封资修”的书籍，没收了民间收藏的许多被冠以所谓“封资修”的旧书、旧画、旧衣服，在大街上焚烧，觉得很可惜。瞅着他们闯进泰山庙、水帘洞、大佛寺等国家重点保护的文物单位，砸神像，烧衣服革牛鬼蛇神的命，我很迷茫。目睹他们大肆抄家、抓人批斗，更改地名、撕字画砸古董，唾骂这些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玩意儿，把整个社会闹得鸡犬不宁，我好困惑。

半个多月后，红卫兵司令部的校园广播通知，全校师生去工人俱乐部参观。我们连排着队来到十字口工人俱乐部，看到大门上挂着“红卫兵革命造反展览会”的条幅。我们走进了一楼的第一展室，一名红卫兵讲解员指着前言解说道：“在英雄的红八月里，彬县红卫兵高举革命造反的大旗，天不怕，地不怕，向旧世界猛烈开火，铲除封建迷信，横扫妖风邪气。从各个黑暗角落里，揪出时刻想变天的牛鬼蛇神，……”然后领着我们参观不知从哪里没收的数不清的宣扬“封资修”的书籍。第二展室里展览的是从地主分子家收缴收租子的空心水银秤、大斗小斗、特制风车，拷打农民的皮鞭、镣铐、绳索，妄想变天的地契、房契、账簿，奢靡生活的太师椅、八仙桌、大烟枪，宣言封建思想的牌匾等等。二楼是一个大展室，里边摆满了红卫兵抄家没收的旧社会老爷公子小姐穿的衣服、用的茶具、佩戴的首饰，藏匿的金银财宝等。最吸引我眼球的，是第一次见到的放在玻璃盒子里的货真价实的元宝、银锭、金条、金砖，特别是那几块金砖，让我大开眼界。我原以为金砖一定像盖房的砖头那么大，可看到眼前的金砖实，仅仅只有三四厘米长，一厘米厚，真冤枉了“砖”这个名分。

破四旧中还兴起了“改名”之风，我的几个同学，竟然把爸妈起的名字，改成了时髦的卫红、卫东、向红、向东等，我们东街的许多家长，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起名叫红兵、红卫、继红、爱军等。

“破四旧”的那些天，我还看到红卫兵押解着一些老头子、老太婆，中间也夹有俊男靓女在 游街。他们每人头上带着高帽子，胸前挂一个大黑牌，黑牌上的名字都打上红叉叉，其中还有不少人挂的是用铁板做的大黑牌，这种铁制的大黑牌都是用铁丝串着的，挂在颈脖上如同受斩刑一样。有的扮着白无常，有的演着黑无常，有的反穿皮袄，有的颈脖上还挂着鞋。手里拿着破锣破鼓，边敲打边高喊：“我是牛鬼蛇神，我向人民低头认罪……”

哎呀，不好，怎么我的小学音乐老师也在里边。他可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表演的许多节目，都是老师一手指导排练的，老师指挥我们合唱团还拿过全县一等奖呢，我最喜欢上他的音乐课。就是这样一个好老师，怎么就成了宣传“封资修”文化的急先锋了？还有我的同学的哥哥怎么也成了坏分子，我房东的老婆怎么也成了一贯道分子？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往日的人民，怎么一夜之间都成了五类分子？我真是搞不懂，也弄不明白。

如今的人们还在谴责当年荒谬地“破四旧”运动，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共同守护的民族信仰与优良传统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成为整个民族无法弥补的永久损失。尽管当年的“破四旧”运动已经成为了历史，但历史总是与现实对话，我们必须从中吸取经验教训，以史为鉴，少走弯路。尤其是对于整个国家和民族交了如此高昂学费的，我们更需要回顾历史，进行反思。

《苦蔓》第四章困惑时代连载（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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